天色昏暗了下来,柳城东侧三十余里处的一处山坡上,数骑飞驰而至,而为首的一名年轻乌桓武士刚一下马就忍不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着山坡上大声询问了起来:
“叔父大人,怎么忽然下令停止追击?这可都是能换钱粮的功劳!”
乌桓人久居汉境,大部分人都已经汉化,尤其是顶层的贵族,从生活习惯到日常说话做事都基本上已经跟汉人没什么区别,就比如说塌顿的这声大人,就是正正经经的汉人修辞……因为上面山坡被簇拥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塌顿的亲叔叔兼养父,辽西乌桓单于丘力居。
如此关系,喊一声大人,自然是合情合理。
“塌顿,你过来。”丘力居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是赶紧招呼自己的侄子上前来。“鲜卑人现在是何状况?”
“回禀大人。”塌顿赶紧正色作答。“鲜卑人这次是真的没救了,上万人一败涂地,这一路上根本就是如牲畜一般被我们和汉军猎杀,尸体抛洒了上百里地……恕我直言,这恐怕是我从小到大所见到的鲜卑人最大失利。”
“何止是你?”丘力居叹气道。“也是我生平所未见的失利……甚至有可能是檀石槐起兵以来整个鲜卑遭遇的最大败仗!那柯最坦简直是个蠢货,怎么就敢凭着一个人质仓促进军这么远?”
“不过那几个公孙氏的小子也是厉害。”塌顿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是他们,这一仗就算是能赢,也不过有如此大的斩获。”
“公孙氏啊?”丘力居蹙眉道。“这家人盘踞辽西这么多年,跟我们一个塞内一个塞外,也算是老邻居了,不想这一批后辈竟如此出色……且不说这些了,塌顿我问你,听说鲜卑人在柳城留有一支两三千人的后卫部队,可有此事?”
“有!”塌顿回复的非常利索。“很多俘虏都是这么说的,想来做不得假。”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丘力居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么咱们现在收兵,趁着暮色,剩下的鲜卑人估计今夜就能逃到柳城,届时和那三千后卫集合在一起,想从容逃脱就容易的多了……”
塌顿闻言一边恍然,一边却又有些不解。
恍然的是,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叔叔是故意要放走这些鲜卑人的,之前的军令并没是犯糊涂;而不解的是,虽然他也没把什么鲜卑人作为势不两立的敌国对待,可鲜卑人的首级毕竟是能在汉人那里换回大量赏赐的,而眼前的战局,追击宛如是在捡钱……
丘力居上下打量了一下侄子,俨然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再加上他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在吃奶,将来指不定需要把部族托付给对方,便忍不住点拨了一下:“塌顿,我问你……鲜卑人有多少人口?”
“这哪知道?”塌顿无言道。“便是檀石槐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那你觉得鲜卑和乌桓人加一块,有一个幽州的汉人多吗?”
“必然没有!汉人……”
“这就对了。”丘力居认真看着自己侄子讲解道。“对于汉人而言,死上十万人都算不得什么,可对于鲜卑人来说,尤其是对直面辽西的中部鲜卑来说,只要死个上万青壮,那基本上就要伤筋动骨了……而如果我们继续追下去,这一万多鲜卑人恐怕就要真交代在前方柳城城墙下了!到时候,中部鲜卑恐怕要好几年才能缓过来。”
“可是……中部鲜卑伤筋动骨关我们什么事?”塌顿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蠢货!”丘力居有些不耐烦了。“你想想,假如中部鲜卑无力出兵,接下来数年辽西岂不是要太平了?而如果辽西太平,大汉何须再给我们额外赏赐,请我们一次次出兵呢?”
“原来如此!”塌顿恍然大悟。“叔父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乌桓人是猎人,而鲜卑人是猎物,我们不能一次把猎物给打光,这样以后才能年年都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