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高灵曜呆呆坐在地上,浑身滚满了泥土,神色癫狂,简直如入魔般狰狞。

“不可能、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晃着头,可回想当年种种细节,真相却越发令他胆寒。

当年从鬼主手下死里逃生,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命大,可真相竟然是沈怀君为了护下他的性命,甘愿耗费半数修为封印和鬼主,事实上谁都没有把握能以修为封印为主,沈怀君是将整条性命生生献祭出去。

沈怀君想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存活。

“师尊……”高灵曜神色痛苦,环手地抱紧了脑袋,眼眶发红,不多淌留下一道泪痕。

当年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沈怀君的弟子。

他是庶子,即便母亲身死,主母子嗣稀薄,将他一介庶子记在了名下,但家里人心知肚明,他就是庶子,只能享受低微的待遇。

父亲对外宣称将两个孩子送入清霄门学习,可他明白,他只是朵绿叶,衬托他的嫡子哥哥如何出类拔萃,青年俊秀。

那是他第一次登上清霄门,他穿着并不合身的彩衣,小心翼翼地跪在清霄大殿中央,耳畔传来高座上仙君们的肆意交谈,他胆小,不敢抬头。

他也想拜某位仙君为师、想学习术法,而不是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可终究只是妄想,唯有他的嫡子哥哥才能拜得仙君为师,前途无限。

这时,前方忽然走近一位仙君,仙君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玲珑玉佩,他不敢抬头,只瞧见那人飘逸的衣摆,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竹香。

那位仙君在他身侧走了个来回,忽然脚步一顿,轻轻蹲下。

“你想不想拜我为师?”仙君偷偷问道。

他飞速地瞄了一眼身侧的哥哥,咽了下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想。”

话音刚落,他手里便被塞进来一块冰冰凉凉的玉佩。

“这是拜师玉佩。”仙君的声音轻柔:“莫要声张,不然我就要收你哥哥为徒了,你拿着这玉佩,晚上来找我。”

他心跳的像兔子一般,紧张又激动:“好。”

傍晚时分,他手持玉佩来到清霄大殿门前,第二天沈怀君携着他的手,沐浴焚香,叩拜清霄众山,他正式成为沈怀君的首徒。

“沈怀君真是瞎了眼,养条狗尚且知道忠心主人,而你竟然转头拜了别人为师。”墨砚寒毫不留情地讥讽。

高灵曜攥紧了拳头,狠狠向下一砸,“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当初有多难!”

沈怀君当年名望甚高,剑道连灵虚仙尊都惊叹,已有人私下偷偷唤其为“小仙尊”,飞升成尊指日可待,而他自己的修为一日千里,前途大好。

父亲见状心思活动,想将家传传给自己,放弃废物般的嫡子哥哥。

可忽然一夜之间,沈怀君重伤昏迷,连声望也遭受到打击,父亲也因此收回了将家传传给他的想法,他还记得那日嫡子哥哥站在山峰上,洋洋得意。

“高灵曜,你这辈子都是个贱种,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高家的家族传承。”

“高家家传有飞升仙尊的方法,我、我不甘心!嫡子天赋平平却能得到家族支持,而我则要单打独斗,这辈子也无飞升的指望!”高灵曜冲着虚空高喊着:“我就是不甘心!”

在“不甘心”的愤怒冲击下,他向灵虚仙尊哭诉,说沈怀君教授的功法伤了他的手指,他想拜白笙为师。

即便已过去了两百多年,他还是能清晰地记得那日的情形,那是个闷热潮湿的下午,他双膝跪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首座上的灵虚仙尊白发银眸,面容无悲无喜。

“白笙有意收你为徒,本尊也并不阻拦。”灵虚仙尊冰冷道:“只是,你想好了?”

他俯身,狠狠向下一叩头:“想好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午夜梦回,他再度面对这个问题,回答却犹豫了。

高灵曜声声泣血:“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所以我才为他送去灵药想悔过。”

墨砚寒嘴角浮起一抹讽笑:“施舍灵药吗?当真是在好好弥补呢。”

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高灵曜颓然倒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童子急急跑来,看到真君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先是惊了一瞬,后恭敬道:“白笙仙君有事情同你说,现在请您过去一趟。”

而高灵曜把剑狠狠向前一甩,怒呵道:“叫他滚!”

沈怀君坐在灯烛前,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他手里攥着师尊的药瓶,心中在想师尊的劝说。

师尊将他体内的经脉细细探查一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即便服用他老人家的灵药,只能缓解病痛,无法彻底恢复。若想彻底恢复,需找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君,双修。

他摇了摇头,道侣之事,三百年来他未曾动过心思,而如今身心已被外人伤得遍体鳞伤,不愿打开心扉。

“可是徒儿,你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又怎知它定苦涩难咽?”

师尊的话浮上心头,沈怀君愣了愣,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虽说希望渺茫,可自己、可自己若真的遇到了那个人呢?若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他甘愿为自己修复这残破的身体呢?

届时他便不会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沈怀君双目发呆,不知何时墨砚寒走入芥子空间。

已是深夜入寝的时间,墨砚寒没出声,自顾自走到仙君身后,卸冠梳发,梳子是檀香质地,发质滑过墨发时,留下淡雅的檀香味。

沈怀君不拘这些讲究,往往以指作梳,施道仙法便能将发冠簪好,可墨砚寒不乐意,他总想着这般清冷高傲、脆弱不堪的仙君,处处都要精致细心,像是棵娇养的花。

仙魔战场异常寒冷,芥子空间外甚至飘起了雪花,沈怀君忽然问:“砚寒,你可有过心爱之人?”

墨砚寒梳发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没有。”

他被关了整整两百多年,满脑子想着如何打破封印,哪有时间谈些情情爱爱?

“话本上说了,情爱都是唬人的,稍不留神还会丧命呢。”他一本正经道。

沈怀君垂眸一笑:“我也是不信的,可师尊说往后的日子里,我身边肯定会出现一个人,那个人会与我结成道侣。”

墨砚寒脸色一冷,手指用力:“您相信灵虚仙尊的话?”

“为什么不相信?”沈怀君眉眼温柔,笑着戳了戳他的手:“砚寒你傻了?那可是我的师尊。”

尊师为父,师尊讲出的话,自然是事事都要相信。

墨砚寒眉梢一压,嘀咕着:“死老头子。”

沈怀君可是他的人,他用悬霜草精心养护了一个来月,若忽然有人跳出来说些道侣的事,他手中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窗外的风雪整整吹了一夜,晨起时虽然都被阳光消融,但推开窗子时仍是一股冰冰冷冷的霜雪气息。

灵虚仙尊今日便要离开仙魔战场,沈怀君等几位弟子当然要随行,只是左看右看,队伍始终是缺了个人。

“高灵曜呢?”沈怀君奇怪。

灵虚仙尊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远方:“他没事,我们先走。”

灵虚仙尊离开,不少修者从营帐中跑出来送行,白笙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垂着眼睛,神色低落。

看在灵虚仙尊的面子上,周围人没有出声痛骂,但目光皆是嘲讽和不屑。

众人即将登上仙舟之时,一灰袍人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扑通一声跪在灵虚仙尊面前:“仙尊,在下之前送错了礼物,竟将一金柳枝误赠给了白笙真君。”

言下之意便是要讨要回礼物。

众人哗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这一幕,灰袍人说送错了,这类贵重的礼物怎可能送错?便是见白笙失势,不甘心礼物白白打了水漂,想讨回而已。

灵虚仙尊启唇:“白笙。”

白笙咬紧着牙关,眼眶发红,便是当乞丐时都未曾受到如此屈辱,他手臂一挥,挥出一道金光落在地上,正是金柳枝,灰袍人急忙扑上去揽在怀中。

礼物已经奉还,众人正要启程,可那灰袍人见沈怀君要走,急忙道:“其实这金柳枝是想奉给沈仙君的!”

说着将金柳枝呈到了沈怀君面前。

身后的众多修者立刻炸锅了。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才从白笙手里讨回来,立刻就要献给沈仙君?”

“真是丢脸,看得老夫都不忍直视啊!”

“白笙罪有应得,谁叫他抢了沈怀君的功劳?”

……

众人议论纷纷,而白笙的脸色已黑如锅底,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攥着,强忍怒气。

可沈怀君对于这等昂贵的礼物,轻轻摇了下头,转身登上了仙舟。

“仙君,仙君您不喜欢吗?这可是由精铁打造,能凭空演奏八首仙乐呢。”灰袍人忙伸长了脖子问。

一旁的墨砚寒倒是开了口:“你拿这破东西打发谁呢?沈怀君不喜金银之物。”

灰袍人怔了怔:“不喜金银之物,那沈仙君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