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汇报消息的小厮点头:“是的公子,就连那谢公子回乐县,韩家主担心其安危,还派了自家三百护卫相送哩!而且根据这福州城中的传言,这位谢公子似乎颇有些神异之处,传闻其手上有亩产翻倍的神稻!”

谢璞嗤之以鼻,“子不语怪力乱神,都是一些无知百姓的讹传罢了,日后不必再提。”对于这所谓的神稻,谢璞是一概不信的。他更关注的是谢时的身世和如何借着谢时和那韩家主的关系,达到招安的目的。

“可有查到其人身世?”

小厮皱眉,为难道:“公子,此地非京师和陈郡,没有谢家的人脉关系,小的只查到那位谢公子乃乐县一庖厨之子,生母早逝,家中人口简单,谢公子也未曾婚配,唯有其父谢巨和他。这谢公子自小体弱多病,虽是乐县有名的才子,不过不知为何,他考了秀才后便不再参加科考,转而在书院中当了厨子,倒是得了一个“谢易牙”的美誉。至于其他的,因为公子您让我暗中打探,不得让别人知道,因此小的还未能查出些什么……”

谢璞皱眉,不过他也知道此地非谢家的地盘,确实不好打听消息,更何况还不能打草惊蛇,惊动到韩 那边。他摆摆手,让人下去后,便在案上展开宣纸,开始磨墨,打算书信一封,派人乘船北上送到大都去,直接将谢巨父子的一干信息写上,询问父亲族中可有哪家丢了亲生骨肉。

若那谢公子是族中哪家不小心落在了外头的子弟,如此最好,即便不是别的叔伯的,而是自家父亲的“外室子”,也无妨,大家族中,这等事情委实经常发生,大多外室子都是养在外头,不能进族谱罢了。

谢璞虽初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心下为某些猜测不喜,但后来想想,一个不在族中培养,而是外头长大的野孩子,如今又同反贼同流合污,成了反贼的幕僚,即便再如何优秀,断然也是威胁不到他身为谢氏嫡长子的地位的,那么又何妨同他计较,岂不是自乱了阵脚。

相反,若那谢时真乃谢氏之子,无论是他爹的还是别的叔叔伯伯的骨肉,都一样,这谢时若是想要认祖归宗,便难免有求于他,而他也可以借着这一层亲缘关系,让其劝说那软硬不吃的韩家主接受朝廷的招安之策。

此时的谢璞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不稀罕所谓的世家子身份,也不稀罕所谓的认祖归宗,登进族谱。在谢璞眼中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在有些人眼中,却犹如草芥,可弃之如敝屐。

第94章

梅林斋最后一片梅花落尽的时候,身处福州的韩 收到了谢时的第一封来信,彼时随着信件一起被信使送来的,还有一个厚重的六层红漆食盒。食盒放置一旁,韩 先拆了信笺,从泛着冷香的信中,不期然滑出一朵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干枯梅花,韩 及时用手接住,不至于让其落到地上,又将其珍重地夹入惯常看的书中。

来信不长,韩 先是快速阅览一遍,以得其意,看第二遍时,才缓下急切的心思,逐行逐句地细品起来。正巧进屋来汇报的周平便见到,自家主子手拿着信,看了又看,嘴角缓缓勾勒出一道清浅的弧度,想来心情甚好。周平心中也乐道,这还是谢公子走后,头一回见到主子这么高兴,也不知谢公子在信中写了什么,让主子露出这般笑容。

谢时自然没写什么逗乐捧趣的事儿,相反,信中一开头,谢时就“严厉谴责”了诸位同僚“先斩后奏”的推卸责任行为,并且重点“点名批评”了韩 这位主公上梁不正下梁歪,起了极坏的带头作用。而可怜的小谢先生身为下属,面对如此“强权”,只能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应了下来,以至于如今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

信末还附赠画了一个面上两行宽泪,头顶着两个硕大鸭梨的萌版青衣小人,其可怜之态跃然纸上,而更让人捧腹的是,信纸的下一页,这可怜兮兮的青衣小人便扔掉两个鸭梨,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锤子,暴打身旁的玄衣小人,角落处还有一只黄白花色的狸花猫崽子在舔爪子看热闹……

周平本是低头敛眉,静静在一旁候着,就听见那头传来主子爽朗的笑声,这位服侍韩 将近二十年的管事一时被惊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年老不中用了,要不怎会出现幻听哩?他猛地抬头,便瞧见主子眉眼舒畅,且因为实在过于开怀,竟还笑出了声。

这还是自上任家主也就是韩 的大兄早逝后,周平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开怀大笑……这位忠仆一时感慨万千。

见周平看来,韩 还朝他展示了一番谢时的“大家之作”,笑道:“阿时画的,是否可爱至极?”也不知道这是在说,那画作可爱,还是指人过分可爱了。

周平定睛一看,待看清楚那纸上画的是什么,不禁心下无语。主子呀,若老奴还看错的话,这两个小人画的是您和谢公子吧?您身为被打之人,怎得一点都不恼怒于谢公子以下犯上,反倒还如此高兴呢?

不过还真别说,谢公子这手画作虽说仿若小儿作画,童趣幼稚,但寥寥几笔,却奇异地抓住了人物精髓,看画之人一眼便能领悟其中之意,连周平这老人家看了,都差点乐出声来。谢时若是知道周管事的评价,可能便会同他好好介绍一番现代Q版画和各种传神意会的表情包了……

来信被韩 反复看了几遍,等周平得了他的示意,去将外面的几位前来禀报的大人请进屋时,韩 还未放下手。等人进了屋,韩 还将其中几页递给了离得最近的宋寿,道:“这是阿时在书院的一些情况,宋先生可看看。”

谢时来信不仅是来“讨伐”韩 的,信中还顺道交代了他对书院的一些安排。自那日宋郗老先生当着诸位师长的面,宣布了韩 的任书后,谢时这代山长的位子便板上钉钉了。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书院山长了,对于这项授命,不是无人反对的。毕竟谢时说白了只是一介秀才,只比那白身好了一点,年纪又过分年少,无甚名望,可以说是在“学术圈子”里藉藉无名,此等黄毛小儿当顶头的山长,岂能服众?

谢时心中已经料到了这种场面,但让他意外的是,东沧书院竟无一夫子站出来公然反对?他不知道的是,东沧书院自建立初,便已有了反蒙的苗头,而韩 继任山长后,所招揽的先生更大多或是以前朝遗孤自诩,不愿出仕为本朝效力的儒士,或是对蒙朝统治和现有之世情失望透顶,心灰意冷的隐士大儒,还有的本来就是追随韩 的幕僚。

这些人既能得韩 招揽,自然是极为推崇韩 ,以韩 为主,对于韩 亲自任命的谢时,他们哪怕心中有微词,看在山长的面子上,也不会公然反对,且没看威望最高、最适合当山长的宋老都大力支持吗?

于是有两位大佬撑腰护航的谢时便大胆地开始了他的真人版“书院经营模拟”游戏,然而小谢山长初上任,便遭遇了职业危机 书院的师资不够!书院新的一年又没有新招入学子,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一切又要怪在韩 头上了。

前头说了,书院的教书先生们大多都是“反贼预备役”,但韩 起兵占据了整个偌大福州,裁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这个时候就需要人补上,于是那些原本就是幕僚的先生们便一个个脱了夫子的伪装,被召去干老本行。东沧书院另也有一些教书只为了谋生的夫子,怕被牵涉连累,便向书院递了辞呈,另谋高就了。

调了一大批,走了一小批,这般下来,书院竟是只余下不到十位夫子?!小谢山长赶紧让人发布招贤令,广招名师。然而这先生一时半会肯定招不来,开学又在即,谢时没办法,只能自己顶上充当夫子,同宋老、秦睢等人商量后,在书院课程设置中增添了一门“科学科”,为其他夫子分担一些学生。

“科学科”这名字一听,诸位便知谢时这是要教授什么内容。不过其实本来按照谢时的打算,是想起个类似“格致课”这般文绉绉的名字,然而秦睢认为,他教授的数理之学同谢时的“格物致知”之学乃同宗同源之学,皆旨在探索自然无穷奥妙,修习数理之学的学子也理应修习谢时开设的“格致课”!

于是最后由宋公拍板,直接合二为一,单独开设一科,下设两门课,既如此,谢时便直接捧大脸,借用了人家西方的“科学”一词,直接给书院的新学科冠上了。

“科学科”的设立说来也是一个巧合,原本谢时在福州时,为了协助韩 派出的船队将来能够顺利航行到达美洲大陆,寻回新粮种,便已经开始和岑羽寻来的匠人们一起探讨制作航海钟和六分仪。

谢时回了乐县,这群还未研究出成果来的工匠自然也得跟着谢时走,再加上岑羽为了谢时能捣腾出更多捞金的产品,而为他组建的一支匠人队伍,一时之间,队伍之庞大,竟让谢时有了从前带师弟师妹们做科研项目之感。

正好这会书院老师不够,谢时一看,这不就是现成的指导学子们学习“格物致知之学”的“专家老师”吗?现成的人力资源不能浪费,正好也让这群饱读“孔孟之学”的书斋学子都来开拓一下视野,感受一番现代科学知识的洗涤。

你说,此乃杂学,非正经学问?正好,东沧书院本就是以经世致用“实学”立说和离经叛道闻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