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入内一看,才发现,原本颇有几分趣味的菜单板上如今已然焕然一新,细细一瞧,不少制作时需要用到寒冰的冰饮全被撤了下去,就连傅囿最爱的芒芒甘露也因为如今已过了芒果的季节而下架了。学子问那当值的店员,那帮工解释道:“谢厨说了,如今白露将至,再喝冰冷之物于身体有碍,容易得风寒,为了小先生们的健康着想,谢厨才重新制定了堂内的饮品菜单。”

那提问的学子一听是谢厨的决定,自然不好再多强求,虽然他觉得乐县地处南地,如今仍未感到真正秋意,但谁让如今除了山长,在学生中间,谢厨最大呢!谢先生如今可忙着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不然回头人家一个不高兴就跑去干别的事儿了,就比如之前,听闻谢先生偶遇一群流民,可怜其遭遇,特意将其收拢安置在自家田庄,那十几日,书院食堂的菜色就没变过,而且再也没有同窗幸运抢到谢厨亲手做的吃食。

还是后来书院来了一位秦大家,谢先生为了招待客人,置办了一席岭南美食,研发了新菜,食堂才上了新的菜色。

那店员问道:“如今店里头上新了芋泥热饮,豆乳茶浆,小先生可要试一试?”

“各给少爷我来上一杯。”被问到的学子还未回话,就见同样穿着蓝白学子 衫,腰上却足足挂了三条环佩,以至于走起路来环佩交响的一男子匆匆而来,高声朝堂内店员道。此人未到,声先至之人正是从榕山书院转学来到东沧书院的王灏。

王灏虽是因自热锅慕名而来,来到书院后,却发现这书院的学生竟然不仅要早起晨练,还不许带奴仆随行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空有一身虚肉从未运动过的王大公子听闻,如遭雷劈,差点当场退学。然而等吃了一顿食堂后,原本还心心念念要收拾行囊回家的王大公子即刻便真香了。

被东沧书院的饭食完全征服的王大公子为了一口吃的,决定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留下求学。如此一来,王灏,一个每日晨练、读书全靠美食续命的奇男子,短短时日,便成了书院有名的奇葩。读书不见他有多刻苦,但论吃的,他却总是冲在第一线。

此时那问话的低年级学子也认得这位奇人,也不同他争,只是好心提醒道:“王兄一次点两杯,恐怕喝不完。不如一次点上一杯慢慢品尝,也免得浪费。”

好心的学子说完,店员便笑着同他道:“放心吧,这位王公子大肚能容,食量大得很,两杯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这位店员还记得这位王大公子第一次上他们清醴堂,开口便将他们店内的冰饮点了大半,可将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店内的茶饮奶浆虽然面向书院学子,未曾定价太高,但因用料原因,价格也不便宜,因此普通的学子一般只会偶尔点上一杯解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次点十几杯的。你问店员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买回去送同窗的?店员只能告诉你,这位王公子等不及他们全数制完冰饮再带走,而是一杯做好,他便在一旁喝着等下一杯……如此,几位店员愣是眼睁睁看他喝完了五六杯……

奇人呀!

试验田里,从盆钵里移栽到田里的稻苗们在谢时的精心呵护下,已经到了抽穗期,谢时在逐株观察记载后,便穿着一身适合农作的粗布麻衣,下了湿漉漉的水田,用花粉染色法和套袋自交的方法,小心地对田里的这些稻株精心地进行杂交的操作,如此等到结实后,便可以等到培育的结果。

往常无事便会在一旁帮忙或是观察的韩 这几日不知为何,很少见到,怕谢时担心,还专程让人送了封信过来,让他不要误会和担忧。就连岑羽也是忙得不见人影,有几次谢时在书院中见到他,也是神色匆匆,只打了招呼。

过了几日,忙完田事的谢时才知道,原来连月来,不仅中原黄河中下游一带,各州各路都有人叛乱。先是颍州青莲教聚十万众造反,仿佛一个号角,天下群雄竞出,南方蕲、黄之地也揭竿而起,聚众起义,如今距离福州快马不过两日路程的蕲州已被攻下。

正如韩 此前所料,越来越多的流民或是无田可耕,或是为躲避战乱,南下逃难到福州等地。谢时这两日忙于试验田,众人没去打扰他,等到他回神的时候,事态已然失去了控制。不,准确来说,失去了控制的是乐县的官府。

数日前,得知西北边的蕲州被乱军攻下,身为乐县县令的范尧虽然心中有几分担忧忐忑,但他又想到,天塌了还有顶头上的大人们顶着,轮不到他一介小官来担心。范县令便也继续高枕无忧地享乐,盘算着今年从哪里多收点孝敬银子花。然而这范县令卸下担忧不到半天,便有麻烦事找上门来了。

翌日,范尧衣衫不整,浑身酒气,伸着懒腰从屋内慢慢走出,便见一直同他有些龃龉的县丞竟然慌慌张张地上门求助,“县令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城门要被攻破了!”

范尧原本还想摆一摆架子,晾晾他,然而听到后半句,却是魂飞天外,吓得差点没尿裤子,“怎、怎么回事?!乱军打到我们这来了?!哪里来的乱军?”难道他得到的消息不对,叛乱的不是蕲州?

“那还等什么?!快逃啊!”范尧急匆匆就要往自己的金库去,还边让下人去准备出逃的车马,唯恐城门一破,被乱军祭了天。

“大人,不是,不是乱军!”等满头大汗的李县丞将事情原委一说,范尧才大大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怒斥道:“李大人下次莫要如此危言耸听,不过区区一群流民围着,如何能破得了城?!”

李县丞急急争辩道:“县令大人,此次事态非同一般,并非此前一般仅上百号人,属下去城门观察过,城门底下好几百号人围着,都争着嚷着要进城!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啊!属下以为,大人还是请求州府援助为妥啊!”

一听有好几百号人,饶是不把县丞的话当回事的范尧也怕了,毕竟乐县仅配备有上百个守卫,若是流民再多,怕是顶不住这群饿疯了的人。他气急败坏地低声咒骂:“那群吃得肥头油脑的官员是怎么办事的,放任这些流民到处跑,这不是祸害我们嘛!”

县丞六神无主,范尧好歹按捺住了慌乱的心情,快马加鞭送信去府城,请求镇压流民的兵力支援。

范县令身边有位师爷,帮范尧写完求救信后,心中犹有些不忍,便迟疑问道,“大人何不开粮放仓,救济这群流民,若是一味镇压,岂不适得其反?”

范尧阴沉沉的三角眼一撇,看了他一眼,道:“师爷倒是好心,不如范某这县令之位不当了,让给你来当?”

师爷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赶紧下跪直言不敢。范尧冷哼一声,双手放在背后,大腹便便地走了。真收拢了这些流民又有何用,到时这些治民政绩还不是给了上峰,他又不能升官发财往上走,再说了,谁出这一笔粮食和金银呢?

可惜,打着小算盘的范尧没有想到,如今不止乐县,福州各县或多或少,皆有流民,只是因乐县交通便利,乃四通八达之地,逃难至此的流民最多而已。州府掌兵权的达鲁花赤并不愿多管闲事,终日耽于享乐的他也不了解外头真正的形势,还以为流民的情况还是如同前几次一般。

他看也不看州尹的陈情,只派了几百号兵士镇压驱赶了府城外头的流民。然而源源不断的流民四处游荡,反而分散到了各县。

很快,饥寒交迫的流民失去了理智,和县城的守卫起了冲突,眼看着就要破开城门。得到城门不保消息的范尧慌慌张张收拾好钱财和细软,就要举家弃城而逃,然而等他匆匆出了衙门,便发现往日里的下属和同僚一个个皆被羁押跪倒在地,府门前,为首的男子玄袍高冠,立于马背上的宽背挺直,声音如同天外传来,“范县令这是要去哪?”

无所作为且打算逃走的乐县官员,在被逼着交出县衙文书和官印后,便一个个被韩 下令押入牢里,等候查阅罪证后再依罪发落。韩 带着手下人正式接管了乐县,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城门,和外头等着接应主上的数千韩家军士一起,将流民团团围住。饥饿且无武器的流民军自然无法同披坚执锐的韩家军相比,很快便投降。这一场还未开始便因实力差距过大而结束的冲突,因着韩 的命令,流民中并没有除了践踏之外的伤亡。

谢时得知消息的时候,恍如梦中,他声音轻飘飘地问,“你说,谁接管了乐县来着?”

对面的岑羽颇有种多年夙愿达成的意气风发,他大笑着又同谢时重复了一遍:“主上如今已经接管了乐县,招安了周围的流民,乐县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