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郗先生却是不满地皱起眉头,放在他眼前的冰碗显然比其他人的分量要少得多,仆从是得了谢时特意吩咐的,这会便低声朝他解释:“主厨担心老大人您寒了胃,特意减轻了您的分量。”

一旁的韩 也听到了,示意那下人退下,朝宋老先生道:“先生年事已高,还是莫要贪凉得好。”

宋郗只好作罢,珍惜地品尝起碗中的炒冰,芒果和菠萝水果做出来的炒冰充满了热带水果的风情和甜蜜,二者的搭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加了水牛奶更是让炒冰有了馥郁奶香,果香和奶香交织,冰冰凉凉,最终滑入喉咙,将满身暑气一扫而空!

第23章

谁也没有想到,讲学第一日过去,在到访儒生之间流传最广的话题,不是大儒的学富五车,学问之深奥,也不是榕山书院山长的到来,而是东沧书院的饭食之神奇!

对!就是神奇!这一奇特评价来源于午时,众人吃点心席间发生的一个插曲。前头说过今日入暑,早些时候气温尚好,到了午时火辣的日头便是满山绿荫也有些顶不住了,附近赶来的大多学子没有收到请帖,只能在讲堂外聆听讲学,这一日,便有一名自小体弱的儒生顶不住日头,中暑了。

当时书院师生和受邀的访士一行人已经去了食堂,那些自发前来的书生虽然没有提供伙食的待遇,但今日后厨因为做了炒冰,绿豆沙的分量便会剩下一些,谢时便做主加了分量熬煮了两大锅绿豆沙汤,用冰水浸泡过后,让游泗水带着帮厨们给那些外来的学子送去,每人分一碗,消消暑气。

谢时预料得极准,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帮厨们到的时候,那体弱多病的小书生正病恹恹地被人扶到屋内阴凉处坐下,整个人晕乎乎的,眼看着就快要不省人事,周围已经有好心士子跑去请书院管事帮忙请一下大夫。

游泗水一看就知道这人怕是中暑了,怕再来几个单薄书生倒下,赶紧让手下的人动作快点,给在场诸位儒生分发冰镇的绿豆沙,又自己舀了一碗,端到那位中暑的书生面前,“先生可要进些冰食,或许会舒服些。”

那位书生虚弱地点点头,他的友人便接过游泗水手里的碗喂他。那绿豆沙被熬煮地很绵软,几乎吃不到豆皮,入口即融,冰水里湃过的温度刚刚好,一碗下去,那书生便立竿见影地缓了过来。等到管事的请了附近的大夫过来,那书生已经安然无事地同其他儒生坐在一起探讨学问了。

这一段插曲也不知怎的,经由外来的这些儒生传了出去,很快便也有其他人应和,言语间把书院食堂的饭食点心吹得神乎其神,堪比灵丹妙药,汤至暑除,还有人言之凿凿,专门列举了不同食物对应的功效,绿豆汤消暑去热就算了,还说什么龙井茶糕食之开胃安脾,佛手云糕食之舒肝理气,就连丹桂花糕也有个止汗安神的功效。

傅囿双手插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这些传言不久便传到谢时耳边,谢时有些心累,这都是哪里传出来的离谱谣言,不过是些普通食物罢了。传话的吴柏见主厨脸色不怎么好,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上头还问,明日可否多备些寒筵冰,今日大家都很喜欢。”

谢时眉头微微蹙起,“寒筵冰又是何物?今日后厨有准备吗?”

吴柏讪讪一笑:“这是宋老大人为炒冰取的雅名,那些先生现在也这么叫,小人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就叫顺口了。”谢主厨手艺令人拜服,就是给菜色取名有时候过于接地气了,炒冰这名岂不是辜负了其美味,叫寒筵冰多好啊,一听就是神仙吃的东西。

谢时:……你们开心就好。

考虑到天气属实炎热,谢时想了想,找了岑固安,让他派人送一批凉茶过来,就当是赞助学校举办讲座了。岑羽也正想试试这凉茶的功效,也很配合将东西送了过来。于是第二日讲学,师生们便发现讲堂外放了两个大桶,里头装满黑漆漆的汤水,散发着一股甘甜带苦的药香。

据旁边负责舀汤的人道,这是他们东沧书院为了体恤师生们,专门熬煮的凉茶,有降暑消夏的功效。

冲着有解暑功效且是免费的,不少学子都喝了一碗,巧合的是今日讲堂也无人中暑或不适,倒是意外又将凉茶的名气打了出去。

自第二日下午开始,宋郗老先生便让出了讲台,接下来便是其他书院访士和儒生们的专场,若有意者,皆可申请上台宣扬自己的学说。而第一位上台讲说的便是榕山书院的山长邵廉。榕山书院与东沧书院因为学说不合,两院对立由来已久,前老山长还在世时,便一直同邵廉的尊师隔空打嘴仗,我暗讽你的学说乃无用之学,空谈国事,死守教义,只求功名;你讽刺我的“实”学乃市井之学,百家融合,毫无自己的思想主张。

文人的笔,杀人的刀,最损的是,老山长骂就骂了,还将骂人的文章在自家书坊刊印出来,传给每位书院学生看,气得隔壁榕山书院山长也学他刊印书稿。也是两位老山长一人仙去,一人隐居后,两家书院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搁以前,隔壁家办的讲会,另外一家都托故不去参加。

然而,这位邵山长甫一被请上台讲学,在座各位便悉知,这位邵山长也如数继承了他尊师的性子,宣扬自家学说的同时,还见缝插针暗讽东沧,口才很是不错。底下的谢时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韩山长,见他面不改色,韩山长就不怕本院的学生都被隔壁家的学说洗脑带跑?

然而谢时的担心是多余的,等到提问环节,第一个站起身来的便是东沧书院的学子,声音尚且稚嫩,身姿却已然足够挺拔的韩宁一开口,便将矛头指向对方学说中的短板,“先生所言,贵院学说乃清流之学,人当修身以达内圣,穷理之道途而不已,过于汲汲营营于一些奇淫巧技或是末流,难免会忽略自身德行的修养。

“然而生以为,暂且不说如今朝廷吏治昏暗,腐败横行,就说连年来黄河数次决溢,中原地区,千里蒙害,朝廷已经征发十三路十五万民夫修治黄河,此时若无人去研究如何治河这等末流之实学,这十五万民夫的劳役恐怕也是徒劳。因此,生以为,士人著书立说,只要有利于国有利于民,皆是上流,清流之说。”

继韩宁的大胆反驳后,邵廉的学生宋子明也起身声援老师,驳斥对方。谢时就看着一群读书人你来我往,文绉绉地骂人不带脏字打起了嘴仗。不过学术上的事情本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到最后也没见他们吵出个输赢,倒是吵出了火气。

谢时没想到,这事还没完,当日讲学结束,谢时便收到通知,第三日的讲学内容有所变动。原本拟定的内容临时改为了治黄方略的探讨,希望各位儒生都能踊跃献计,为国分忧。这变动看起来像是东沧书院的反击呀。

谢时本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毕竟治理黄河谈何容易,学过地理的每个人都可以说上几个比如植树造林,保持水土的答案,然而治沙治水土都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每一项都需要举全国之力,花费数十年时间,便是到了现代,华国依旧深受黄河泛滥之苦。

纵观古今中外,只要在政治相对稳定、吏治相对清明的朝代和时期,政府才会投入巨大的财力人力来整治水利,盖因此乃关乎国计之大事。谢时想想如今的世道和朝廷,觉得若要让他们真正出钱出力委实不切实际,即便是有治河良计,恐怕朝廷的治河款项一拨下去,就全被下层官员给瓜分了去,没有一丝一毫能用到治理上。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晚间熄灯的时候,谢时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地翻身下床,挑灯磨墨,思索半响,提笔在纸上写下“治黄方略之拙见”

………

谢时没有刻意去斟酌语句,只是将几个重要的点写出来后,便折叠书稿,让王甲给韩 送去。

谢时大学时,有幸曾听过王兆印老师关于治黄方略的讲座,王教授讲课风趣,通俗易懂,一场讲座下来,谢时当时便记住了讲座的内容,说起来复杂,但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八个字 束水攻沙、宽河滞沙。

束水攻沙是明末治河专家潘季驯提出的,此策影响深远,延绵后世,被清代沿用至今。不同于历史上几千年的治河攻略,该计策反其道提出,巩固堤坝、缩窄河道,提高水速以冲走河沙,解决泥沙淤积的问题;至于“宽河滞沙”则是主张在远离主槽的河段修建宽大的堤坝,减轻泄洪负担,同时为泥沙淤积留出足够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