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前半生双亲俱在,却孑然一身,过得倒霉透顶,背负了天煞孤星的枷锁,没想到有朝一日穿越古代,竟成了别人口中的福运之人,也是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岑羽的话谢时看似不以为然,然而终究还是有些影响的,至少这一日,在酒楼累了一日的谢巨回到家中时,便发现时哥儿心情颇好,仿佛放下了什么拘束,举止之间父子俩亲近了些许。这些细微的变化,非亲近之人看不出来,但是谢巨对于自个儿子的心思大多猜不透,心情好坏却是把握得准准的。
谢巨一高兴,还破天荒地喝了一点小酒,父子俩夜里就着一壶浑酒,在树荫底下纳凉,无形之间,这对从前便有些生疏的父子关系拉近了不少。谢时还说起了韩山长送的那座三进的宅邸和百亩庄子,只不过隐去了田黄石矿的事情,只道帮了书院一个大忙,人家给的谢礼。
谢巨于是愈发欢喜,直呼时哥儿便是干哪行都有出息,别以为他没听到隔壁蔡家那小子背地里说的那些闲话,说什么谢时好好一个秀才公竟然去当厨子,丢尽读书人的脸,日后便要沦落到与屠夫为伍;还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有那当厨子的老父,定然养出个上灶台的儿子。
这些闲话如今左邻右舍都在传,气得谢巨食不下咽,若不是看在蔡婶子从前时常帮忙照看谢家的恩情上,他定要套个麻袋揍那碎嘴的蔡家小子一顿。
谢时不与这些人打交道,自然不知道这些酸言闲语,此刻他便同谢老爹商量,父子俩搬到书院那栋已经归属于谢时名下的宅子里去,谢家这座黄土屋虽说不算破屋子,但到底用材不好,面积狭小,经过多年的缝缝补补,已经老旧不堪。
上次谢时编的发现黄泥脱色法的故事,有一些细节也不全是编的,起码遇上南方的多雨季,谢家的外墙便塌过一回。书院那栋宅子虽说在山上,但是谢时去看过一眼周围,只是在山麓处,且可能是为了出行方便,还修了可以容纳马车的山路。
谢巨却是摆了摆手,“我在咱这老宅子都住习惯了,左邻右舍的也常有人说话,且你爹我如今在景和春掌勺,住这里比较近,也方便些。”谢巨没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此前挪用食堂公款,虽说被逼无奈,但到底犯错,自觉无脸见书院的人。
谢时不好勉强他,只说等他这个月月俸发了,便找人来修葺一下老屋,并且约定好,谢巨每逢休沐日便到新宅去住,儿子一片孝心,谢巨自然应下。翌日,学生们放旬假,谢时也趁着这空闲之际,搬了个新家。
说是搬家,其实搬的更多是“谢时”养的那些奇花异草还有几大箱子书籍,谢时没有丢掉这些东西,反而将这些仔细整理好,寻了一处闲置不用的屋子存放起来。
或许是异界双胞的奇妙缘分,谢时到了这个位面便发现,两人不仅在容貌上十足相像,便是连兴趣爱好,看书癖好都很相似,谢时闲来无事翻阅原主的书籍笔记,都仿若看见了平行时空的自己。
孤月悬空,清风飒至,白天喧闹无比的学子们此刻已放假回到家中探访双亲,此时山中万籁俱寂,唯有零星一两处灯火。虽然按照现代的时间来算,这时候也才七点出头,寻常在现代这个时候,谢时可能还没吃晚饭,但自从来到古代,他超过八点屋里灯火还未熄,谢老爹就会来催他,让他不要熬夜伤眼。
今日火球当空,越靠近小暑,天气便越热。谢时在厨房呆了半天外加搬家,受热气熏着,晚饭都没什么胃口,此时只想给自己整点冰凉解暑的东西吃,若是在现代,谢时可以给自己点份冷面,在古代就只能做一份既风雅又解暑的槐叶冷淘了。
冷淘,其实就是冷面的古称。山中多树,谢时今日路过一株长得极其高大的槐树,便顺手敲了一些槐叶。青槐嫩叶在石舂中研细滤清,得到青汁和面,再掺点甘菊汁,出来的颜色更嫩,且带芳香,切成细细一缕的面条,煮熟后在清澈冷冽的山泉水中浸泡。
冷淘的“浇头”有很多,谢时刚刚搬入新宅子,只能根据手头现有的简陋食材,切了些鸡蛋丝、腌制的萝卜切丝和黄瓜丝放于冷淘上,再淋上蒜泥、糖醋、酱油等制成的调味汁,槐叶冷淘便成了。可惜辣椒还在遥远的美洲大陆待着,只能用本土的黄芥末增添一点辣意。
还没搅拌就已经能闻到令人口齿生津的味道,就是不能立马吃,得放冷泉水里再冰一下,冷淘的味道更好。可惜谢时洗漱一番后,正准备享受美食的时候,有人却轻轻扣响了院门。
也亏得谢时住在新宅子的前面一进,加上山中夜里安静,谢时又有过于常人的听力,要不然这敲门声肯定无人听得到,因为这敲门声实在太过轻微了些。仿佛敲门的来客也知道自己深夜到访行为的冒昧,故而敲门都格外克制有礼。
然而此刻已经入夜,谢时最近也无友人可以互访,这会要是换了个胆子小的,指不定得失声尖叫了。饶是谢时也吓得不轻,起初他以为是下山的动物之类的,不过他仔细一听,敲门声颇有规律,便排除了这个猜想。
其他不论,谢时这会想的却是,得想个办法赚点钱请些仆从了,在现代为了不祸及他人,自己一个人住确实没问题,但到古代,自己没了“天煞孤星”的忌讳,又住的是三进大宅子,请些仆从打扫清理宅子也好,重要的是夜里住着不 得慌!
敲门声虽小却不停,是人是鬼总得会一会,谢时只好放下手上的面碗,起身去开了门。
厚重的木质大门被一双白净素手由外向里推开,谢时往外看,没见到山鬼之类的,却也差不离了。
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位身后如浴血海,又被紫气笼罩的到底是人是鬼?
第16章 初次见面,多谢款待
夜阑人静,明月不知何时行进了厚厚的云层中,天地暗淡下来,宅子前唯有树影婆娑,露 清辉,虫鸣鸟叫。来者玄衣长袍,墨发束冠,明明身不染尘埃,立于昏暗夜色中,谢时却觉得双眼似乎都要被这个陌生来客刺痛。
他眯了眯眼睛,提灯上前,泛着暖意的光华照亮,眼前人身后的血海滔天和冲天紫 如幻影般,从谢时的视线中退去,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唯余一玄袍澜衫男子直身伫立门扉前。
谢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脚下,很好,有影子。
恰此时,圆月穿越厚厚的云层,破云而出,顷刻间,照亮了此方天地。迎着倾洒的月光,谢时看清了来客的脸。这是一个俊美到让同为男性的谢时都惊叹的男子,甚至这种俊美因为过于锋利,而令人望而生畏。
岩岩清峙,壁立千仞。
这是《世说新语》中王导对王衍的形容之词,谢时不知魏晋名士王衍何貌,此刻却可以透过眼前男子,了解此言所形容之神韵风采。眼前来客身长九尺,气势凌然,静默伫立着,便让人联想到清岩峭壁,本是高山般的沉静气质,却因神锋太俊,而身有壁立千仞般的锋锐和肃杀之感。
对面的韩 此时迎着年轻郎君含着戒备的清透目光,也有些郝然和沉默。今日黄昏时分,韩 收到了江南快马而来的密信,信上言,黄河在曹州、汴梁等地三处决口,燕、赵、齐、鲁及苏北、皖北等地皆受其害,百姓流离,哀鸿遍野。
这已经是近十年来,黄河河口第五次泛滥。而这一次,围绕是否治河争吵多年的朝廷终于下定决心治理黄河,并且拟征发十三路民夫修治黄河。
韩 放下密信,于北窗之下静默站立许久,仆从不敢搅扰眉头紧锁的主上,将饭菜默默放下便退出了。日光慢慢褪去,桌上的饭菜渐渐冷凝,韩 的心绪依旧郁郁,难以纾解,遂离开梅林斋,于山林幽篁中漫步。
这一走便不自觉走到了附近的别业,见里头灯火通明,有烟火之气袅袅升起,韩 才恍然想起,他昨日将韩家别业作为谢礼,赠予了那位谢家小郎君。想来今日那位谢生便已经搬进了新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