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禅坛下,寒风掠过门楼周围金黄的旌旗,武后在兵戈碰撞声中骤然退后数步,厉声呵斥:“大胆!谁敢搜我?!”
——那一声堪称平地炸起,周围十数个暗门武士俱是一顿。
“不……不敢冒犯皇后。”贺兰敏之直视着武后妆容精致的威严凤目,强行逼迫自己莫要输了气势:“但若皇后心怀坦荡,真的没有暗藏利器,只需将双手从袖中伸出来,不就可以自证了吗?”
武后冷笑:“你要本宫自证就自证,你是什么人?”
贺兰敏之语塞,紧盯着武后隐藏在宫装袖口中的手,说不出话来。
“你投靠尹开阳……”皇后冷冷道:“便是彻底背弃武家和贺兰家,从此完全成为暗门的一条狗了。如此背水一战,若将来再被暗门弃如敝履,又该怎么办?”
“……”
“尹开阳当年踢你回贺兰家可是毫不犹豫,而如今你又巴巴贴上去,真以为像你这样抛家弃族的人,能落得任何好下场?!”
皇后字字如刀,毫不留情,仿佛一耳光重重扇在贺兰敏之脸上,令他连嘴唇都微微发抖。
“贺兰公子,”暗门武士中有人道。
那声音仿佛某种警示和提醒,敏之一个激灵,眼底慢慢浮现出仇恨,再回武后的时候竟有些咬牙切齿:“娘娘不必跟我提什么家族……当年你们把我送去暗门作人质,把我当成与尹开阳缓和关系的纽带来利用,又何曾想过我的安危?又何曾想过一丝血肉亲情?!”
武后眉心一跳。
“魏国夫人入宫时,娘娘许诺不仅绝不刁难,还会多加照顾,如今怎样呢?我母亲难产那天,娘娘抱着阿仁在产榻前对她发誓,会将六皇子当作自己亲生骨肉来抚养,如今又怎样?!”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六皇子的身世这么□□裸地、毫无遮挡地摊到皇后面前来,武后袖中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根一片青白。
哀泣越过阴云,穿过门楼下重重叠叠的仪仗和卫队,含着寒冷的湿气,掠过周遭林立的兵戈长戟。
贺兰敏之指向武后,怒吼道:“——来人,拿下!”
暗门武士应声上前,武后瞬间握紧了掌中冰冷的定魂针,一句“站住!”还没出口,突然视线余光瞥见了什么。
她愕然转头,苍茫天空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拔地而起,在众人大呼“有刺客!”的耸动声中拔剑出鞘,龙渊长吟,犹如流星坠天河,将身后无数飞来的箭矢一举斩断!
啪地一声踏响,那人脚底踩上城楼,一言不发,翻腕掷出长剑。
——龙渊在高空中旋转着划出光弧,众目睽睽之下,紧贴皇后面前一扫而过,将数把长戟拦腰砍成了生铁碎块。
紧接着重重一声——夺!
龙渊深深没入了门楼另一头斑驳的石墙,唯剩剑柄在外,兀自颤动不已!
武后望着来人,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轻声道:“超……单超?”
·
一炷香时间前。
巨龙缓缓从天际垂下头部,露出布满了巨大鳞片的颈,和在狂风中向四面八方飘扬的长须。
单超发力用龙渊钉住脚下的地面,愕然打量云层中不断变幻的青龙虚影:“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开印?”
谢云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不知为何此刻他的面孔看上去已不太像活人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透明如纸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了极为浅淡的黑气和斑痕。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死魂灵,正呼啸着从他体内复活。
谢云沉静道:“我不能支撑很久,半个时辰已是极限了。降禅坛那边肯定出了变故,必须先把尹开阳下在皇帝身上的傀儡术破除……”
数里以外的山巅正面,皇帝登坛祭祀,群臣山呼万岁。阴云正从那边飞速滚来,裹挟着隐隐的青光,在他们头顶层层聚拢。
单超深深吸了口寒冷的湿气,不由自主想起那天深夜武后印在谢云眉心上的一吻,想起回忆中穿越沙漠飞向自己的一箭,继而又记起那句斩钉截铁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帮你……”
当日针扎般的失望和愤恨,再次涌上单超心头,然而却不再是针对眼前这个数次试图置他于死地的人,而是对他自己。
——最终还是忍不住全力出手的,软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