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的改变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容许古人犯错,”沈默望着碧蓝无际的大海,语调坚定道:“但是西方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一百年,列强已经大肆瓜分世界,我们这一代人不容再犯错了,我们要做出改变,重新端正对海洋的认识。( )”说着正色道:“郑和曾经说过:‘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来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海洋,华夏危矣。我国舰队战无不胜,可用置于扩大通商,制服异域,使其不敢觊觎海洋。’他的话放在现在都无比正确,有极高的指导作用。”
“可惜像郑和这样有战略眼光的人才毕竟很少,朝廷不但自身从东南亚撤退,并严厉镇压那些大的华商集团,破坏了宋元以来的华商网络。”一身儒袍,两鬓斑白的郑若曾,出现在两人身边。这位郑和之后最伟大的海洋战略家,接着沈默的话头道:“其实我华夏并不缺乏海洋传统,早在唐宋时,海商便建立了从波斯到泉州的海上丝绸之路,到了宋元时期,华商网络已经遍布南洋和西洋。当初郑和在海上远征中,更是通过威慑和贸易,使西洋……也就是欧洲人所说的印度洋上的国家,大都成为朝廷的藩属,控制了通往西亚,东非和印度腹地的商路。”
“当时波斯商人垄断西洋贸易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佛朗机要到一百年后才能来到,也就是说,我大明本有一百年的时间,控制印度洋上的航线,进而使印度洋成为大明的内湖。”提起历史,郑若曾总是无限唏嘘道:“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大明将在欧洲开辟新航路之前,成为世界性的海上强国,并控制海上丝绸香料之路。 欧洲人将没有机会建立在亚非的霸权,更不可能到我们家门口耀武扬威了。”说到这,他重重叹口气道:“但顺理成章的一切,都随着海上远征的结束化为泡影。大明的海军被解散,自然无力保护它的藩属。郑和远征结束不足百年,佛朗机人到了,他们逐步蚕食我们的传统势力范围,正德五年,便完成了对印度西南海岸的占领。次年,马六甲沦陷,再过四年,忽鲁模斯陷落,不久它又吞并了锡兰。至此,我大明在印度洋的属国,几乎全都成为佛朗机的地盘。”
“面对如此局面,我们的朝廷的表现却极度无力。以至于当马六甲沦陷后,只能发布一道诏书,命令佛朗机人撤退,令暹罗出兵,因为大明在印度洋已无一兵一卒。”郑若曾无比沉痛道:“我大明的势力被逐出西洋,当地百姓沦为佛朗机人的奴隶,遭受残酷的压迫统治。作为唯一能阻止佛朗机的东方帝国,大明不但没有负起保护者的责任,而且丧失了海上的军事屏障和贸易通道,连自己的国防和贸易,都受到严重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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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已经丢失,我们将来一定要夺回!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虽然我们今非昔比,但同时与两大海上霸主为敌,不是智者所为。”一阵怒其不争的严厉批评后,郑若曾有些累了,沈默便接过话头道:“当务之急是把南洋巩固住!比起远隔重洋的西洋,南洋对我们的意义要重要的多。首先,这里是东西航行的必经通道,有富饶的城市、良好的港口,完全可以承担起一支强大海军的补给和布防任务。( )只要集中力量,守好这扇南大门,那我国东南的万里海疆就安然无忧,可立于不败之地,从容应对西方列强的挑战,又会大幅削减军费开支,可谓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必争之地。而且这里是我中华文明圈,大明的主要属国大部分都在这里,全部中南半岛和大部分南洋群岛都是我大明的属国,吕宋、马六甲和旧港还是我国的海外领土。我大明要想强盛,就必须重振大国心态,将这些藩属视为国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将其打造成我大明坚不可摧的南大门。如此,则可使海疆永固,立于不败之地。”
“除此之外,南洋的物产丰富,大明从这里得到矿产、木材、香料、黄金、珠宝和大米。尤其是从南洋进口的锡石和大米对大明至关重要,前者是制造铜钱的重要原料,后者是供给闽粤的粮食来源。”郑若曾看看一直凝神倾听的吴百朋,笑道:“尤其是后一点,吴部堂肯定深有体会。”
“呵呵,闽粤山多地少,向来不能自给。”吴百朋点点头道:“这些地方吃南洋米,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除了贸易之外,从宋元开始,便有大批闽粤移民移居南洋,这些华侨在南洋各国有自治地位,并拥有武装,在经济上拥有巨大实力,如果朝廷能以宽大之心对待,将他们与国内之民等同视之,这些人必将肝胆相报,竭力帮助朝廷控制南洋。”郑若曾最后道:“其实从仁宣时代,大明便积极经营南洋,南洋已成为大明的一部分,无论在经济,文化政治上都为我华夏附庸。南洋之开化,完全属于中国人之努力,南洋诸国也理所应当,成为朝廷之领地。如果被欧洲人摘了桃子,我们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不错,南洋应该是我们的,但是自嘉靖中叶抗倭起,我大明就无暇顾及这里。安南、缅甸、暹罗这些中南强国,又以强凌弱,吞并混战,大明无力阻止,南洋又恢复其往昔互哄之状态,最易为人所趁,亦对我大明统治不利。”沈默正色道:“南洋秩序的关键在中南半岛,毋庸讳言,现在大明只剩下宗主的虚名,宗藩关系异常虚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是……”吴百朋点点头,他是个极有智慧的人,听沈默和郑若曾不厌其烦的介绍,便知道自己要领受新任务了。
“这件事,我已经与高老、张相反复商量过了,”沈默望着他道:“所以我们这次出征南洋,就是要重树大明天威,恢复中南秩序。把南洋经营成铁桶一般!”说着一字一句道:“为了达到目的,我们会在中南半岛驻军,并建南洋经略府……南洋的情况复杂,国家与国家间矛盾深重,安南和缅甸更是野心勃勃,这个差事可难于上青天,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
“这么个……”吴百朋沉吟片刻,轻声问道:“大人关于海权的著作,下官反复拜过,谨记这样一条原则——一个国家无法同时发展陆权和海权。这是不是意味着,大明日后要重点发展海权了?”
“不错,观念的改变,最少需要十年时间,但我们必须跑在时间的前面。”沈默淡淡道:“在我看来,世界的未来在海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明若想长盛不衰,亦必须将重心,从陆地转向海洋……北方收复河套之后,宣大也安全了,剩下的就是集中力量于蓟辽,我们的国土安全就有保证。所以才会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答应人封贡互市,就是为了抽出力量,把南洋经略好。”
听了沈默的话,吴百朋放了顾虑,点点头道:“下官愿意当这个南洋经略。”
这时候风停了,海面上恢复了宁静,岘港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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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对天朝军队的威势,有了充分心理准备,但当黎朝君臣看到那一艘艘巨型帆船,一字排开,前后呼应,就像是一片从海面下突然冒出来的群山,势不可挡、遮天蔽日的出现在海港之中时,还是惊呆了、吓坏了、被压迫的快要窒息了。
就连那郑松,也被眼前一幕吓得面色煞白,一颗心被紧紧的揪了起来。那种渺小卑微恐惧无力之感,让他的自信心大受打击。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对未来失去了把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弱者毫无自主可言,只能任其摆布。
好在从看到那些战船,到真正靠过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足够君臣们恢复镇定了。天佑帝局促不安道:“我还是换一身王服……”由于心学的冲击,大明朝已现礼崩乐坏之势,体现在服色上,就是僭越现象比较严重,千年来专属帝王的明黄色,现在可以公然穿在身上,只要别在上面绣个五爪金龙就成。安南紧跟中原潮流,国君自然有黄不穿红,觉着天朝上官肯定见怪不怪。但现在,感受到强大的压力,天佑帝开始担心,这样会不会惹得对方不快,甚至怪罪自己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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