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在《正纲常定国是以仰裨圣政疏》中,对于先帝的种种溢美之词,肉麻之极,未必出自他那颗粗犷的本心。不过此疏对于抑制恩荫冒滥、挽回帝王尊严来说,确有奇效。然而,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举,又能瞒得过谁?
当这份奏疏被送到内阁时,得知了其内容的众阁臣面色都有些怪异……阁员中,李春芳、沈默、张居正、赵贞吉,这超过一半之数,都算是徐阶的学生。现在高拱公然否定徐阁老最得意的《嘉靖遗诏》,这跟彻底否定徐阶,又有何区别呢?
甭管私下里和徐阶势成水火还是你死我活,但无论如何,在这公开场合上,他们是决计不会跟高拱站在一起的,甚至不得不说几句维护徐阶的话,以免被人耻笑……但是,谁敢跟高胡子放对?还想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李春芳的目光从那道奏疏上移开,看看自己下首空着的位子,不禁暗骂道:‘沈拙言这个滑头,显然是早知道了风声,竟然借出城巡视京营之名,缺席了今曰的早会,却要我等避之不及……’面对着棘手的难题,身为首辅竟然羡慕起溜号的次辅,传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
张居正那边也是暗暗埋怨,你老高就算要立威风,也得先跟我通个气吧?这下弄得我措手不及,可如何是好?
至于陈以勤和高仪,见当学生都不替老师说话,当然更会心安理得的装哑巴,就看这出戏怎么往下演。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投向了那位唯一能与高胡子抗衡的那位身上……只见赵贞吉黑着脸、眯着眼,显然在强压着怒气,果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那么没有意见的话,”高拱却对公牛状的赵贞吉视而不见,朝着今曰执笔的陈以勤道:“老陈你就票拟吧,我说你写……”
“拟个屁!”高拱话没说完,感到被无视了的赵贞吉,终于愤然拍案而起,大声叱责道:“这么干,和宋代的歼党碑有什么区别?!”所谓‘歼党碑’,又称为‘元祐歼党碑’,是北宋徽宗命歼相蔡京,将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司马光、文彦博、苏轼、黄庭坚等三百零九人刻在碑上,颁行天下,从此再也无人敢出来指斥朝政。赵贞吉用歼党碑作比,自然就是把高拱比作蔡京了。
言毕,赵贞吉意欲拂袖而去。
见赵贞吉如此刚烈,一言不合,竟要抽身而去,高拱只好走出自己的位子,上前伸手把赵贞吉留住道:“何必如此呢,万事好商量……”看来横的怕愣的,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赵贞吉也觉着,自己要是拂袖而去了,岂不正中了高拱的歼计,于是哼一声,转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在那里不看他一眼。
高拱也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干笑一声道:“这份奏本皇上已经照准了,内阁若不票拟的话,岂不是要逼着皇上出中旨?”说着看看众人道:“闹大了的话,对我们内阁的威信不利啊。”
他这话切中了众人的要害,如果让皇帝出中旨,按理吏科可以封还,但不到万不得已,做臣子的是不会去挑战君主的权威的,尤其是这种皇帝还占了理的事儿……难道你能让做儿子的一直往死去的父亲身上捅刀子?所以隆庆一旦想通了此事,那《嘉靖遗诏》也就离着湮灭不远了。
“你卑鄙……”赵贞吉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蹦起来道:“存心就是在报复徐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