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后续发展,沈默是从当天在场的诸大绶那里听来的,高拱去安抚官员的情绪,结果引得那些言官破口大骂,高拱当然不肯吃亏,双方就在广盈库门口吵开了。但高拱不是张居正,支持他的官员也不少,哪怕是言官里,也有不少他的学生,哪能容忍座主受此欺侮?于是有人开始帮腔、有人开始劝架,结果吵声震天,啥也听不清楚。
就在场面眼看又要失控时,也不知从哪飞出个钱袋子,嗖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高拱的眼窝窝上,当时就将他打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下。
这还了得?竟有人敢对次辅行凶!一时间风向大变,群情激奋要找出凶手,那些言官也不敢再顶风做浪了,全都老实闭了嘴。这时早就赶到库前广场,一直在边上不敢掺和的巡城御史,终于找到机会带人进场维持秩序,见此情形,那些老成持重的官员终于松口气,这也算因祸得福,至少再也闹不起来。
等张居正赶到现场,那些闹事的官员已经全都散去,只剩下户部的人,带着广盈库的库工,在收拾满地的残局。高拱倒是依然在那里,正让太医院的人给包扎头部。
张居正赶紧过去道歉,高拱摆摆手,示意没什么。
“不知阁老和他们解释了没有?”张居正小声问道。
“怎么解释?”高拱闷声道:“我又不知道你准备如何回话。”说着站起身,对左右道:“既然正主来了,咱就该回去了。”又看看张居正道:“明儿个你自己上疏解释吧。”说完便径直离去了,显然还带着气。
也只能如此了,张居正暗叹一声,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二天,果然有不少言官,上书弹劾张居正,说他与商人勾结,败坏斯文、殊为无体,不堪大任,强烈要求对他进行处分。
张居正的反应也很快,他上了道《自白疏》,解释说那些钱不是管商人借的,而是出售无用木料所得。那边工部尚书雷礼,也在徐阶的安排下,站出来帮他说话,说那些木料是嘉靖朝采购,现在没了用处,朝廷还有一笔尾款没有支付,是徽州商人出钱收购,把款项通过曰昇隆转账过来。
曰昇隆那边不能否认,甚至不会容许朝廷查账,因为他们与储户所签的协议中,第一条就是为储户保密,要是容许朝廷查账,谁还敢把巨额财产交给他们保管?给再多利息也不会干的。
正是拿准了这一点,张居正才一口咬定,钱是徽商支付的,这下那些言官们也没话说了,只能把案子转给都察院,但想到朱衡和徐阶的关系,估计又是个不了了之。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是赶不上这次廷推了,徐阶不可能为他再往后延。再说这次事件对张居正的形象,还是造成了不良的影响,许多他这边的官员都私下说,此人确实不错,但冒进有余、沉稳不足还需要磨练,不堪立即担当大任。
张居正在家里待罪,也听到了这些传言,知道自己的希望不大了,心情自然沮丧。但是徐阶让人带话给他,让他少安毋躁,不要再失了分寸,一切自有为师安排。事已至此,张居正就是急躁也没用,衙门也去不了了,所幸关起门来,静思自己的过失,期待能迎来一次涅槃。
那厢间,徐阶自然没闲着,这位老首辅自从坐稳大位后,主要精力都放在人事调整上。他认为只有把人事安排好了,才能谈其它的……于公,可避免朝堂上下派系倾轧,减少官场内耗,把精力都放在治国安邦上;于私,可避免像严嵩那样晚节不保,祸延子孙。所以这次廷推哪怕失了算计,他也不会草率放弃,而是尽量的弥补。
这不,借着慰问高拱的机会,他第一次走进了次辅的值房。
高拱左眼贴了块膏药,显得比平时更加匪气,一见到徐阶进来,他便侧过脸去道:“元翁是来看我笑话吗?”他心里郁闷极了,自己好心去劝架,却被殃及池鱼,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徐阶故意把自己派去,好转移那些言官的怒火?当然他也知道,徐阁老还不至于如此儿戏,但一看到这张慈祥的老脸,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肃卿。”徐阶却诚恳道歉道:“终归是我让你去的,所以我也有责任,向你说声抱歉了。”
高拱这才气顺点,但仍有些没好气道:“岂敢劳首辅慰问,不过您专程过来,该不是单为说声抱歉的吧?”
“呵呵……”徐阶笑笑道:“不请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