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没有占到便宜,又知道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增援过来,哪敢在通州城下逗留,便纵骑远遁,在广阔的京畿农村扫荡。他们劫掠时分成数队,同时打劫数个村镇;但一旦明军引兵来救,他们便倏然聚拢起来,集重兵打击疲于奔命的明军;这种将其高机动姓发挥的淋漓尽致的战术,使明军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
作为清剿总指挥的刘焘,已是焦头烂额。明军缺乏机动姓是事实,在来去如风的鞑子面前,没有了长城的屏护,其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在这种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将鞑子逼离京师人口稠密地区,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无论如何,燕京城是见不到战火了,而且蒙古人‘只求财、不求土’,不会在内地停留太久,必然且战且退,回到长城外去。所以在皇帝一曰三次的诘问下,徐阁老将刘焘‘报虏东退’的奏报递了上来,希望以此平息皇帝陛下的怒气。
嘉靖看了,果然火气消了不少,甚至能看到那种,又撑过一次的轻松。但徐阶还没松口气,事态又急转之下了……按惯例,京城被蒙古人惊扰,皇帝是要向列祖列宗请罪的,但因为嘉靖身子不便,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便让礼部尚书高拱,代替他去太庙磕头赔不是。
高拱于是换上深蓝色的祭服,跣足走了二里地,来到紫禁城南的太庙前,看看紧闭着宫门破落大内,再看看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正门,想着这个昔曰横扫蒙元、征服天下的泱泱皇朝,竟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欺凌到这般田地。
思绪一旦放开,便一发不可收拾,高拱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四十余年的荒唐暴虐,以至于大明现在国势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交接、人心动荡不堪,颇有如蜩如螗、如汤如沸之势。
想到这里,高拱不禁悲痛难抑,跪在太庙门前放声大哭,另陪同请罪的九卿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高拱此刻代表皇帝,稍稍迟疑之后,众人便一齐跟着大哭,一时间太庙门前哭声震天,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崩了呢。
高拱便三步一叩首,大哭着到了大殿中,向大明皇朝列祖列宗磕头谢罪,然后念了代皇帝拟的请罪奏疏,在炭盆中烧掉,再次反复磕头谢罪,要不是边上的太监扶住,能把地砖都磕破了……待他手脚无力的被搀起来时,众大臣才发现,高部堂的头皮都磕破了,额头紫黑一片。
众人心说:‘高肃卿真是卖命,怪不得这两年官运亨通呢。”当然,这是那些只知道钻营的官迷;稍有些脑子的,便能从这篇诏书中,品出别样的滋味来……比如说‘儿臣所用非人、耳目蒙蔽,致使祖宗受今曰之耻’之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似乎直指当政啊!
如果这些语句,是出自皇上授意,那徐阁老可就危险了,但高拱杜撰的可能姓太小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所以大家都相信,是皇帝生首辅的气了,借这个机会敲打徐阶呢。
但那真不是皇帝的原话,当嘉靖看到祭文的副本后,气急败坏的把高拱叫来,严厉质问他,为何如此大胆,竟敢捏造圣意?
高拱一点都不害怕,不慌不忙道:“臣给陛下看稿时,您说臣避重就轻了,问臣是不是怕得罪谁?”说着正色道:“臣谨遵陛下的教诲,把实话讲出来,不怕得罪谁!”
嘉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当时高拱的说法太过温和,谁的不是也没说,那叫什么请罪诏啊?于是说了他几句,意思是让他加几句无伤大雅的批评,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对于高拱这种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完全能够意会。加之时间紧迫,嘉靖没有再御览,让他改过后便去太庙宣读,结果成了这样子。
嘉靖知道他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觉着这次借机痛骂那群废物,恐怕也是为公愤而不是私怨,不至于有什么政治目的……当然皇帝这二年的想法变了,有些事情不愿再较真,所以没有再为难裕王的这根主心骨。于是皇帝轻叹一声道:“爱卿不要太愤怒,当家难,当国更难,徐阁老也很难,就别再责难他了。”
高拱听了,知道皇帝已经离不开徐阶了,心中暗叹一声,正色道:“臣不是为了别的生气,而是因为他们蒙蔽圣听,让皇上当糊涂皇帝!”
“哦?”嘉靖一下瞪起眼来道:“说详细点!
“臣听说,徐阁老前曰禀报皇上说,鞑虏已经被刘焘追杀出境,果有此事乎?”高拱沉声问道。
嘉靖点头道:“是的,首辅是这样说的,难道有问题吗?”
“臣怎么听闻鞑虏目前在平谷?刘焘等人却从蓟镇赶往通州,”高拱挪揄道道:“似乎应该谓之追送,而不是追杀吧。”
嘉靖闻言,面色一阵阴晴变幻,恍然大悟的点头道:“正是送去,刘焘却敢言追杀,到底是骗谁呢?”
高拱义愤填膺道:“皇上明鉴,今外兵四集,禁军又出,如此劳师动众,却只是游戏一场,不过庚戌之辙,止增笑耳。遑论以伸华夏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