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具体是何起因?”沈默问道,这对解决问题十分重要:“弄清楚了吗?”
“弄清楚了。”朱五点头道:“是这样的,当年为御倭寇,南京方面招募了十几万的军队,这些人吃马嚼,加上兵甲饷银、每年的花费海了去了,南京户部一直都很难受,但当时打仗最要紧,东挪西凑还能勉强撑着。但这几年倭寇已在江北绝迹,十几万人白拿银子没用处,户部就不乐意了,开始变着法子裁减军费支出。”
“按例,每年春秋仲月,青黄不接时,每石折银半两。但从两年前,马部堂便奏减折色银为四钱,并且责成审核每月各卫支册的黄侍郎,连续不断的进行审查,以保证把减员从支策中去掉,后来又嫌不够,竟奏请将士兵的‘妻粮’减免。”
“按旧制,南京各营官兵,无妻者每月领米六斗,有妻者可领一石,这多出来的四斗唤作‘妻粮’,这回出事儿就在这上面了。”朱五道:“本来士兵们的饷银连遭克扣就怨气颇重,听到要停发妻粮的消息,更是十分生气。”
“说详细些。“沈默轻声道,他需要尽可能的细节,来支持自己的判断。
“这时候,马部堂已经接到圣旨,要赴燕京任户部尚书,新任南京尚书蔡克廉,因病不能视事,所以由黄侍郎署理户部,官兵们以去岁大饥,米每石贵至银八钱,要求户部恢复原额每石折银五钱,黄侍郎不予理睬。且按规定,每月应于上旬发给军粮。而本月时至中旬,户部犹未支给,又风传不发军饷的原因,是等着朝廷批准减免‘妻粮’后再发,于是军中怨气沸腾。”
朱五舔舔干裂的嘴唇,接着道:“六天前,南京兵部尚书张鏊到振武营中阅军,诸军围住他要求发饷,其间和张鏊的护卫发生了冲突,张鏊逃出重围,要求军官严惩闹事的士兵,在逮捕数人之后,振武营大哗,士兵们解救出被捕的同袍,并越演越烈,趁势围攻户部衙门,引发了这场事变……”
两人正在交谈中,戚继光走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沈默朝他点点头,示意但讲无妨,戚继光便沉声道:“大人,末将方才趋近城墙侦查,发现城门洞开,叛兵三五成群出入城内外,身背包袱,露刃胁民,抢掠财物,甚至公然殴捶百姓,状若匪类、毫无军纪,似乎完全没有防备。”
“你的意思是?”沈默望着暮色中的南京城,仿佛一座沉睡中的巨兽。
“兵贵神速,”戚继光道:“末将愿立刻率领本部夺下城门,解围六部衙门!”
“元敬说得有道理。”朱五在边上道:“南京城驻军十几万,挑头闹事的,虽是振武营之兵,但现下继起者已然不少,襄武营、广武营、勇毅营等五六个大营起而响应,剩下的几个营兵众俱已摇动,军官弹压不住,眼看也要进城了。而且他们可不都是南京本地人,当街抢劫、殴打百姓的事件已经普遍发生,如果不用雷霆手段震慑住的话,恐怕会愈发不可收拾。”
沈默没有马上作答,而是静静听着,然后盘算许久才道:“你们想过没有,城内的官员们会不会自救?”
两人一愣,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何止是可能,”沈默负手踱步道:“南京虽然是留都,但六部衙门俱全,其中满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大人们,现在距离兵变开始,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们不可能一直束手待毙,必然已采取了自救。”说着站着道:“现在首要的是,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了,在这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如果因为他们的行动,打断了里面人的自救,死上几名官员,那可就责任大了。
“全凭经略吩咐。”戚继光和朱五立马保留意见道。
“五爷,还是得劳你再跑一趟。”沈默对朱五道:“务必弄清楚我刚才所说的问题,这关系到下一步如何行动。”
朱五笑笑道:“我这就去办。”说着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默又对戚继光道:“元敬兄,南京城防图你拿到了吗?”
“已经有了。”戚继光点头道。
“我要你设计出几套预案来,如果强突该如何如何,如果解救该如何如何。”沈默沉声道:“万一发生兵乱,该当如何制止等等……可能遇到的情况,都预先考虑好,该从哪里进攻,该控制什么地方。”
“就是在崇明岛上做的那种?”戚继光问道,当时最坏的打算,是跟俞家军火拼,沈默便让戚继光做过这种预案。
“不错。”沈默颔首道:“准备的越充分,到时发挥的效果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