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沈默携着妻,在天蒙蒙亮时,坐一只小船悄悄出城。从枫桥镇,过独墅湖、入白蚬江,一路向东南插过去。出了大湖大江,逐渐到了昆山县西南隅一小镇中,两岸的屋舍越来越密,河道也越来越窄,却仿佛离水更近了……“水乡小镇,河网纵横;咫尺往来,皆须舟楫。”沈默着一身凉爽的湖蓝绸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简单的挽着,一手持折扇,一手扶栏杆,意态悠闲的站在船头上,淡淡笑道:“粉墙黛瓦,青石为阶;依河成巷,桥街相连;河埠廊坊,过街骑楼;穿竹石栏,水阁临河,入此境如入吴道子之古画,令我这俗人都变雅了。”
若菡一身淡雅的撒花细纱裙,腰间用根同色的细纱腰带竖着,云堆翠髻,轻施粉黛,微风一起,仙袂乍飘,荷衣欲动,纤腰楚楚,若飞若扬,若比西子,她俏立在沈默身侧,手持着一柄油纸伞,闻言微笑道:“我们的绍兴也不差。”
“绍兴也好,苏州也罢。”沈默摇头笑道:“都太大,太热闹了,一大便有来往纷扰,一闹便有喧嚣乱耳,让人静不下心来,再美的景也做枉然。”
“看来夫君之意不在山水美景,”若菡笑道:“而是这份无喧嚣乱耳,无案牍劳形的半曰之闲,世外之静。”
沈默颔首笑道:“知我者夫人也!”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道:“酸,真酸啊!”笑声中透着舒爽,惊起一片鸬鹚,惹得渔夫一脸嗔意。
沈默隔船拱手,歉意的笑笑,那素不相识的渔夫便也跟着笑起来,笑中透着豪气。从鱼篓里临起一条银白色的鱼,弧线优美的扔了过来,铁柱一把接过,原来是一条足有五斤的双腮鲈鱼。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默笑着抛过一颗小小的银锭,那渔夫接过一看,不由面色一紧,摇橹过来道:“送公子条鱼耍吃,却不是要钱的。”便将那枚一两沉的小银锭双手奉还。
沈默怎么会接,笑道:“这位老哥,你给我鱼,我给你钱,公平合理的很,若是不要钱,那鱼我也不要了。”
渔夫憨厚笑道:“一篓鱼也不值一角银,怎么算是公平哩?”
沈默哈哈笑道:“不要推让了,不如这样吧,你带在我们在这镇子里转转,等到中午再觅一家风味酒楼,这样咱们就两清了,如何?”
“那就占公子爷这个便宜了。”渔夫欢天喜地的将那小银锭贴身收着,便划着小船在头前开路,一边划一边嗓门洪亮道:“公子爷是来游玩的?”
“是啊,苏州呆久了,让人气闷,出来转转,便到了这里。”沈默笑道。
“那您可来着了,我们这周庄虽小,却是个水美景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渔夫自豪笑道:“您不知道吧,沈万三就是我们周庄人。”
“咦,”沈默没惊讶,若菡却轻咦一声,虽然没再说话,对那位财神爷的兴趣,却显露无异。
“咱们去他家看看吧。”沈默笑道:“宅子有人住吗?”
“有的,不过已经不姓沈了,”船夫道:“不过去看看还是没问题的。”
船行至一处私人码头,系好船缆,拾级上岸,正对着一处门房朴素,稍显狭小的宅院。渔夫告诉沈默,那就是沈万三的故居,百多年来从未填过一砖一瓦。
那低调到了极点的宅院,很难让人联想到富可敌国的沈大财神,不过沈默知道,南方的宅院,讲究内里的精致奢华,外面往往含而不露,这种精明与注重门脸光鲜的北方人,有着截然的不同。
所以他对内里的样子,还是充满了好奇的,但进去后,他失落了……渔夫对主人讲明来意,主人很好客,主动担当起导游,引着沈默夫妇俩,一层层走进去,多年前居家礼仪便展现出来。门厅、会客厅,内宅、膳堂,都在一条线上,延伸出长长一串。
虽然能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人丁兴旺,房间也足够多,却比沈默见过的任何一处园林,都要俭朴缩憋。想来这位可以轻松资助帝国都城三分之一城墙,还能同时不费力的犒赏三军的巨富,其财产不可能比那些致仕官员少吧?
比如那位建造拙政园的王献臣,恐怕一百个加起来,都没有沈万三有钱吧?可他就可以建造钟翠天地,堪称仙境的豪奢园林里,并心安理得,优哉游哉的住在里面。而这位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却只能委屈在这逼仄无奈的宅院里,让沈默都替他抱不平。
若菡更加理解商人的含义,轻声道:“商人的财富在于流通,在于市面上货殖兴旺,并不在于家里是否豪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