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么?”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早就动手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两人都不会起疑心。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却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是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事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阖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这些隐迹跟踪却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也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等他一走我就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
这时听簧里传来的居然是丁亨利的声音。听簧传出的声音虽有些变形但语气还是丁亨利的。他正道:“不会吧天遁音是虚心真人的独得之秘帝国并没有这个。”
“虚心子有点不识轻重他不是在上半年到过帝都么?万一他将天遁音交给哪个人了该如何。”
这声音不知是谁的边上又有一个人忽道:“应该不会吧。虚心真人对共和忠贞不二绝不会做这事。”
这口气正是郑昭。那么方才说虚心子有可能将天遁音交给旁人的就该是那个公子了。这人很有可能便是白薇说过的南武公子。我不由微笑起来。这人实在多疑但猜得正中肯棨实是不好对付的人。可是这人再多疑再聪明也不可能现我所装置的天遁音的。
天遁音是两部份一部份是声簧就装在那木雕中另一部份叫听簧放在耳朵边听的。薛文亦不愧妙手之名他说过虚心子的天遁音簧片是平的这样制成形状就不能太小否则无法传得远了。而薛文亦设想不落俗套将声簧和听簧打成了蜗纹形这样形制大大缩小窃听距离却更大了。送给郑昭的那棵荔枝树是他的得意之作簧片被他巧妙地做成技头的颗颗荔枝。虚心子所制簧片都是暗藏在内而薛文亦却堂而皇之地就放在外面郑昭心思再灵敏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簧片。那两个木雕送给丁亨利的人像腹中空空大有暗藏机关的可能但其实那人像倒毫无机关。我送那两个木雕人像是故布疑阵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听他们说话自是没有现我的圈套。
南武公子顿了顿道:“你对虚心子用过读心术么?”
郑昭也顿了顿道:“这个不曾。其实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实话的只是卑职根本没想到这个。”
听簧里传来“嘶”的一声想必是南武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木雕中真被藏了天遁音那么偷听之人定然就在附近。郑昭你立刻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我浑身一凉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我只想到了他们现不了我所安装的天遁音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釜底抽薪。现在周艺持在那边吃饭照事先说定他要见我扳下车项暗号再过来不然得在饭馆吃上一个时辰。我一欠身几乎马上将车项的暗号扳下来但又停住了。
不对。木雕毕竟在他们手上那议事处占地庞大隔了几间屋说话定然传不到外面。如果南武公子仔怀疑的话不该对着木雕说这话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地方。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刹那间我已明白了南武公子的计策。他根本不是要让郑昭来看而是现在就有人观察周围情形了。如果我贸然拉下记号那才中了他的计。
想到此处我顿时停了下来索性躺在车板上仔细听着。但现在却没有声音传来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得郑昭道:“左墙外停了一辆空车右墙边有几个小贩没什么可疑。”
听得郑昭的声音我不由得暗自长吁了口气。要是我沉不住气就一下被他诈出来了。我正在得意耳边却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等了好一阵仍是一点都听不到。我正在想那天遁音是不是坏掉了突然从听簧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什么?”
听簧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变形我也听不出那是谁却听得有人道:“是个木雕放回去吧。”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我一呆猛然间明白了郑昭的意思。原来天遁音并没有坏掉而是被收在什么密闭的地方了。看来南武公子虽然没觉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郑昭将这个收好。这个南武公子当真是个极端小心的人物太难对付了。
我正在惊叹却听方才那人道:“是楚休红做的?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听到那人说我的名字我不由一呆也不明白这人跟郑昭说话怎么这样随便还没回过味来郑昭已道:“当然是给我的。阿薇收好吧我们出去吃饭。”
一听到郑昭说“阿薇”这两个字我的头登时“嗡”了一下。是白薇!原来白薇也在帝都!小王子上回就说郑昭曾携眷前来拜会过安乐王只是在五羊城时我听紫蓼说她们是共和军女营的统领。我回帝都以后她一回也没没来看过我我只道她早已回五羊城了没想到原来还在这儿。
在五羊城白薇也曾经想利用过我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情。我知道她对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当时他就因为怕我给他戴绿帽子而险些对我下手。不过以他的读心术也该知道白薇和我是清白的看来是郑昭不让她来看我。
现在我只希望白薇能和郑昭多说几句话从中多少可以透点消息出来。但顿了顿我听得白薇道:“阿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也顿了顿道:“我相信你。快把东西理好吧明天公子就要回去你把这木雕带回五羊城好了。”
我心底一凉郑昭虽然没有现这木雕里的奥妙但一旦被白薇带走那我的布置就全盘落空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能偷听到。事已至此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又等了一阵但听簧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大概被白薇打好包了。我仍不死心拼命听了一阵但听簧里仍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正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得大门边有人道:“郑先生郑夫人要出门么?”
那是共和军议事处的司阁在说话。
“是啊我和郑先生出去赴宴钱大哥你辛苦了。”
那正是白薇的声音!
我抬起头从车厢的一条小缝里向外望去。刚看出去正好看见郑昭和白薇两人携手过来我只看见白薇的身影一闪而过。这几年她倒没什么变化虽是惊鸿一瞥但我总觉得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忽地一疼。我很少想起她姐妹二人只有偶尔穿上她给我的衣服时才想起她来。在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时时都在想着我。
在高鹫城如果她们没有出城的话肯定也要被武侯杀了充作军粮。生命原本也就是决定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眼里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窃听到郑昭的事了但我却没有失望。虽然不怎么想起白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可是觉得能够听到白薇说话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我拉下了车项的暗号。周艺持一直都在注意一看到我放出信号他马上过来赶着车离去。
将车带到我先前吃喝的那小酒馆前我下了车冯奇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怕会误了王爷的饭局。”
我道:“稍稍晚一点也没事吧。”冯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方才才听说原来今天郑昭夫妻也受王爷之邀了。”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道:“他们也要去?”
我终于明白了丁亨利烧那块手帕的用意了。我自以为得计恐怕我在得意居听他们说话早就被他们在外的眼线看在眼里。在得意居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又故意说什么天遁音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天遁音假如我真有天遁音一定会就此送上去的。可笑我自以为得计居然真的把天遁音送上门去。郑昭今天去赴安乐王之约一定是想确认我去做什么了我不知道他也会赴宴有可能会让安乐王帮我掩饰迟到之由他就可以读取安乐王的心思查探出来。但他想错了一点以为我是奉文候之命一定各个步骤都安排妥当其实我却是临时起意文侯根本下知道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旁人知情薛文亦改良后的天遁音不是他们这些不通机关之学的人所想象得到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这才劳而无功。如果真被他们现了我藏的天遁音那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所谋尽为文侯知晓那时帝国和共和军表面上的同盟也一定会马上破裂。
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现在文侯和何从景之间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两者之间只有一层薄纱掩盖这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合作。我差点把这层薄纱挑破而现在同盟破裂的话文侯一定不敢兵远征伏羲谷同样共和军也不敢急着要抢先出兵了那么进攻蛇人巢穴消灭蛇人的良机也会错失。
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没人挑破时就行若无事。一旦挑破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