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八章 当时明月在(四)
云渐散,红日高升,当波光万顷的洞庭湖毫无遮掩地面目的时候,岳阳楼畔已经是人声鼎沸,宵禁解除之后,很快就有人发觉了那些被点了穴道昏睡不醒的巡卒和更夫,在岳阳地面,什么人竟敢公然袭击官兵,联想到赤壁一带对峙的两军,很快就有人怀疑到是唐家所为,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嚣张的秘谍,而且既然已经动了手,就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岳阳楼的掌柜一打开楼门,便看到了一地横七竖八地伙计,惊吓之余连忙去楼上楼下各处查点,结果是欲哭无泪,那具古琴倒也罢了,虽然珍贵,倒也不是无法寻到替代物,酒窖里缺少的十一坛桂花酿才是重中之重,而顶楼那一桌残席和厨房里被取走的食材,更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遭了盗匪,偷那些食材做什么,而且还要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色香味俱佳的好菜,难不成来偷东西的贼还是个厨子么?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谁敢往某个曾经在这里真正做过厨子的人身上想去,那是堂堂的魔帝啊,就连越国公世子那样的显贵人物都敢杀死的凶神恶煞,这样的人物如果当真来了岳阳,搞不好就是一阵腥风血雨,与其如此,还不如装聋作哑的好,所以最后岳阳楼上下并未将此事报官,反正也没有人死伤。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了人地。些许风声难免泄漏到市井里,瞠目结舌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添油加醋者有之,只是有意无意的,在那些郡府派来的兵卒面前,却是无人提起,虽然天下人多半将魔帝剑绝当成洪水猛兽,即便不是群起而攻之。也是敬鬼神而远之,但是在岳阳楼附近这些百姓眼里,这两人不过是一对看熟看惯了的邻家小儿女,想当初。他们可是经常在楼下湖边嬉戏打闹。正因为这个奇妙的缘故,在几乎岳阳楼附近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的同时,荆南将军段越却依旧草木皆兵地四出搜捕江宁奸细,毕竟王在岳阳的根基终究是太浅。还未曾尽得民心。
洞庭湖畔,岳阳楼自然是达官贵人,名士雅客流连忘返的地方,但是对于寻常地游客旅人。沿湖一片茅舍酒肆,才是饮酒消遣的好所在,至于等而下之的渔夫苦力。就只能选择露天的面摊填饱肚皮了。时值正午。在临近岳阳楼不远处地一个面摊上。几个渔夫卖完了早上打来的新鲜鱼虾,正凑在一起说笑。滚热的汤面就着几文钱一碗的烧酒,倒也吃得痛快淋漓。
正在这时,从东边沿着岸边走来一个铁塔般雄壮地大汉,十一月的天气,虽然不是寒冬腊月,却也天寒地冻,那壮汉却散着衣襟,胸前的肌肉宛若坟丘块垒,更有两绺黑毛,一根根宛若钢针般乍起,足下一双靴子,早已磨得露出了脚趾,肩上扛着用布裹起的兵刃,足有四尺多长,也不知道是刀是剑,背上背着个包裹,塞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远道而来地旅客。现在世道纷乱,但凡会点防身本领的,无不携刀带剑,如此装束打扮这些渔夫早已司空见惯,丝毫不觉得稀罕,只是这个大汉相貌彪悍,目光明亮,步履坚凝沉稳,一举一动都带着坚不可摧的雄浑气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若是给双方地士卒秘谍截住,即使不当成奸细对待,也会严加盘查,在这般剑拔弩张地局势下,此人竟还是安然自若,若非有所倚仗,再没有别地可能。几个渔夫正在私下猜测,那大汉已经看到了面摊,眼中露出垂涎之色,大踏步走到近前,高声吼道:“给老子来一碗羊肉面,要大碗的,再来一壶烧酒。”
那面摊地老板是一个小老头,被那大汉响雷一般的吼声吓得差点丢了手里的擀面杖,打个哆嗦才醒过神来,连忙和面下面,不一会儿便端上一碗细面条,切了大块的羊肉,加上一撮葱花,滴上几滴香油,倒上醋,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或者是因为被那大汉一声吼叫震慑住了,这碗面的份量十足,满满的都要露出尖来了,看的那几个渔夫暗自咬牙。那大汉却是不管不顾,淅沥呼噜,不一会儿面碗就见底了,然后抓起酒壶一口气喝了半壶烧酒,脸色却是丝毫不变,那几个渔夫看了暗自咂嘴不已。吃完喝完,那大汉却似乎并不满足,摸了摸仍然瘪瘪的肚子,从腰间掏出几十个铜钱丢在桌子上,道:“老板,再来一碗面一壶酒够不够?”
面摊老板为人精乖,一看这架势就猜到那大汉囊中羞涩,却也不声张,伸手拿走铜钱,又端上一碗羊肉面和一壶烧酒,那大汉三下五除二便已了账,却仍觉得腹中空空,却见那小老头笑眯眯地不言语,只得不甘不愿地站起身来走入人群。
吃完了这一顿,这大汉已经是囊空如洗,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无
,只得沿着湖边乱走,无意中看到一个亭子,里面有便走到亭子里遥望湖水,看似闲情逸致,实则满脑子都在想是否要重操旧业,抢些银两花花。
连续几日的风雪之后,今天阳光晴好,湖上风势虽略大些,却也并不刺骨,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这大汉渐渐生出倦意,他已经练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全不顾忌天气冷暖,索性将包裹枕在脑下,就在这亭子里呼呼大睡起来。他这般形迹自然引人瞩目,只是那些巡查的士卒虽然看见了他,却都觉得若是奸细,断然不会如此没有戒心,而且这人体魄魁梧,一看就不好惹,所以只是暗自留意,并没有过来盘问,就这样,这大汉睡到了日暮时分。才被一阵凛然寒意惊醒。
还未睁开惺忪的双眼,那大汉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那柄包裹起来地重剑更是握在手中,蓄势待发,定睛瞧去,只见身前站着一个清秀俊美的蓝衣青年,周身上下剑气隐隐,却原来惊醒那大汉的并非天地之间的寒气,而是那一缕凛然杀机。
看清那青年容貌。那大汉不禁呵呵一笑,竟然收起重剑,扬声道:“我道是谁这么胆大,原来是岳阳剑派的少掌门。雷剑云,你怎么在老子面前耍起威风了,难道这一次没有带上十个八个护卫,就想找老子报仇么?”
雷剑云寒声道:“你神气什么。当年我才十六岁,剑法还未学成,你都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陆水黑龙了,战胜了我有什么稀奇。有本事你现在出手试试,本少门主不将你碎尸万段,就算我学艺未精。哼。要不是可怜你这只丧家犬。我早就带齐护卫士卒。将你这凶名远播的水寇搏杀当场,要知道就在巴陵郡府。你就有七八桩血案在身,如果将你送交官府,只怕斩立决都是轻的,就是凌迟碎剐,也未必没有可能。不过你这堂堂的骷髅会主,居然沦落到身无分文,露天而眠地地步,若给黑白两道的朋友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呢!”
褚老大闻言脸色有些赧然,自从那日被杨宁、青萍两人丢下之后,他便一路西行,寻找两人踪迹,因为江水上巡查正严,他又不似杨宁那般无所顾忌,只得徒步追赶,千里迢迢,不仅鞋袜磨穿,就连盘缠都用尽了。说起来杨宁当日扔给他的包裹里面足有几百两金银,原本足够他使用,无奈他大手大脚惯了,还没有过江夏,就已经只剩下二三十两银子,为了减少麻烦,也不敢抢劫大户,普通的行商百姓,他又不愿加害,结果只得节衣缩食,饶是如此,到了岳阳之后,也已是身无分文。目光在雷剑云身上转了几圈,呵呵大笑道:“老子地确没钱了,不过不是遇见你了么,小子,当初老子饶你一命,你还没有报恩呢,怎么样,拿出个几千几百两,不难为你吧?”
雷剑云闻言鼻子差点没有气歪,十年前他年少气盛,自恃剑法出众,就要独自闯荡江湖,想不到离家还没有几天,就遇到褚老大打劫商船,那时候骷髅会初成规模,还没有后来的声威,却已经颇有名气,一场厮杀,江水染血,将护船的保镖杀得片甲不留,偏偏雷剑云经过,见此情景自然不能袖手。两个人一个剑法初成,内力浅薄,一个招式平常,神功未成,却是力大无穷,钢筋铁骨,两个人交手可谓半斤八两,结果雷剑云毕竟缺少经验,被褚老大一脚踢到了江里,总算褚老大不想赶尽杀绝,抢了商船扬长而去。雷剑云经此奇耻大辱,回到家中专心苦练,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后来他几次往来江水寻找褚老大报仇,无奈他地武功突飞猛进,褚老大的《大须弥金刚力》也渐渐有成,两个人几番交手,虽然互有胜负,只是褚老大皮粗肉厚,雷剑云狡诈多智,纵然败了也不会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结果反而不打不成交,有了一种隐晦的交情,当然这一点根本无人知晓,江湖上只知道岳阳剑派和骷髅会起了几次冲突,一个行商走船,一个拦江劫船,有过节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双方实力都不弱,故而几次冲突都没有太大地伤亡,全不知道这只是双方首领明争暗斗的结果。其实这也是机缘巧合,雷剑云虽然阴险,遇见褚老大的时候却还年少,对面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看重,对褚老大与其说是痛恨,倒不如说是少年人争强好胜地雄心作樂,而褚老大初时不知道雷剑云地身份,只当他是一个莽撞少年,也没有什么偏见,如果他们相遇地时间迟上几年,雷剑云必定不会放过让自己遭受如此羞辱的敌人,褚老大也不会对一个名门公子手下留情,只怕唯一地可能就是你死我亡,而不仅仅是现在的冷嘲热讽而已。
不过今天雷剑云可没有心情和褚老大闲扯,瞪了褚老大一眼,随手将腰间银袋丢了过去,冷冷道:“原本听说
气不错,不仅攀上了魔帝的高枝,就连翠湖地仙子也系。怎么今天落到这般地步?”
褚老大也不示弱,手里接过银袋,口中却嗤笑道:“你小子又好到哪里去,在金陵和子静公子暗地里合作,原本顺风顺水,却偏偏插手青萍小姐的事情,结果在新亭上却连剑都没敢拔,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老子听了都替你觉得丢人?”
雷剑云怒道:“你这莽夫知道什么。若不是我懂得趋利避害,只怕尸骨都要埋在新亭了,也只有段越那个蠢才外宽内忌,才会如此短视。哼,雷某现在虽然投在王麾下,但是我岳阳剑派百余年来的根基,岂是一个草头王可以相比的。要我无缘无故的和魔帝拼命,我又不是白痴。好了,拿了钱就快滚吧,如果被人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保不住你,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君山帮那里我还有几分情面。至少可以让你有个容身之地。”
褚老大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暖。却摇头道:“你小子放心。老子就是杀人放火,也不会在这种高手如云的鬼地方动手。我还要到江陵找人,今天晚上就走了。”
雷剑云心中一动,似笑非笑地道:“听说你被魔帝选为试练的对象,我还以为可以看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样子,想不到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偏偏要找上门去,怎么,你是想去江陵寻找魔帝剑绝么?”
褚老大心中一凛,森然道:“雷小子,这世上知道子静公子和青萍小姐要去江陵祭坟地一共也没有几个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雷剑云冷笑道:“这种事情,只怕整个岳阳城都知道了,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人到郡府求见王上,言说魔帝和青萍小姐自江陵返回洞庭,要求王上派人寻找他们两人,要说在湖里找人,郡府那些兵将恐怕还不如我们岳阳剑派和君山帮,所以王上传下钧令,请我们全力协助,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发觉你来了岳阳,本少门主虽然不是日理万机,却也懒得管你们这些人进进出出,你如果不怕死,尽管继续留在岳阳,只怕就是王殿下容得你,魔帝也未必放过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炼金之火’?”
褚老大却是恍若未闻,急急问道:“雷小子,你确定他们已经到了洞庭么?传言会不会有误?”
雷剑云无奈地摇头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刚刚得到消息,岳阳楼昨天晚上来了仙人了,经过这里的人都被点了穴道,附近的百姓有人隐隐听见楼上传来琴音,还看见和人影,据说今天早上楼主发觉丢失了一具古琴和十几坛好酒,却留下一对价值连城地明珠。”
褚老大茫然不解,雷剑云见状嗤笑道:“我可不信什么鬼神,这分明是有当世高人路过,这岳阳楼是魔帝出世的地方,如果他们当真回了洞庭,很有可能到岳阳楼一游,所以平仙子的说法多半是真的,只是洞庭湖浩浩汤汤八百里,不知道有多少岛屿岔湾山林,哪里都可以容身,想要找两个人谈何容易,这件事情我还没有上报,若是最后找不到人,还可以用消息不实地借口搪塞过去,免得吃王上的挂落。”
褚老大虽然每一次和雷剑云见面不是交手就是冷嘲热讽,对他的性子却颇为清楚,不论此人表面上如何善于隐忍,狡诈阴险,骨子里却仍然是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的骄傲少年,心念一转,故意冷笑道:“你小子倒是最擅长阳奉阴违,不过别说你岳阳剑派不如君山帮势力雄厚,就是老天爷给你机会让你找到子静公子,只怕你也没有这个福气领你主子地赏赐,谁不知道魔帝武功天下无双,而且杀人如麻,你这点本领,在公子眼里,只怕比蝼蚁都不如,说不定吹口气,就可以把你刮到湖里去。”
褚老大的激将法可是说中了雷剑云的痛处,王吴衡得到廖水清地传信后,下令寻找杨宁和青萍地下落,却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说明目地,雷剑云并不能接近藩的权力核心,并不知道吴衡转托吴澄与杨宁和解地事情,只道王为了段越受伤的事情心存不满,有心与魔帝为难,他对杨宁本就心存畏惧,自然不愿花力气寻人,若是寻不到还好,若是寻到了引火上身怎么办?只是他这些心思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却被褚老大这样的对头一口揭破,饶是他脸皮极厚,也觉得面红耳赤,哪里能够容忍,也不说话,抬手一剑就向褚老大刺去,一缕剑光快如闪电,疾刺向褚老大胸口,他与褚老大交过多次手,知道这人钢筋铁骨,等闲中了一剑就像挠痒痒似的,全无半点威力,所以这一剑直指要害,不给对手留下一丝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