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六章 铁骨冰心(二)
盘,青萍强先取了两个黑子捻在手上,笑道:“郡主明非常,青萍却也常常和家师对弈,想必还能和郡主一较高下,不过郡主救我性命,青萍无以为报,这一局就请郡主执白吧。”
围棋自古以来就有“宁失数子,不让一先”的定论,凡是围棋高手,除非是和晚辈对弈,或者棋力相差太远,是很少有肯让先的,李还玉和青萍这是第一次对弈,青萍便提出让先,自然有些瞧不起李还玉棋力的意思,不过她用救命之恩当作借口,却也令人无法发作,李还玉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她的本意并非在棋争胜上,所以只是略一沉吟,便含笑道:“既然如此,还玉便承让了。”说罢拈了两粒白子到对角的四四位上落“势子”,青萍嫣然一笑,也将两粒黑子放到四四星位上。“势子”布下之后,便要开局了,李还玉的第一手放在“平三六”上,青萍便也不假思索地在“平九三”上应了一手,这原本是最常用的传统开局,两人都是心存试探,所以不约而同地用了这最稳健的开局,其后落子也是不求标新立异,都是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走来,第一局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李还玉的落子宛若细云密雨,几乎没有破绽可寻,青萍的应对也是滴水不漏,两人仿佛从前对弈了多次,一呼一应无不合拍,到了中盘,青萍已经心里有数,知道这一局会以微弱劣势输给李还玉。便推认输,不过她却没有丝毫气馁,反而和李还玉相视而笑,都明白对方和自己的棋力在伯仲之间。
试探已毕,青萍也无意进行猜先,便拿了黑色棋子,示意李还玉执白,不需青萍解释,李还玉已经明白青萍地意思不是让先。而是准备和她分先对弈,这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常用的对局方式,一共对弈两局,两人轮流执白先行。只有两局皆胜,才算取胜,若是一胜一负,就是平手。这是棋手约定俗成的规矩,既可以最大限度消弱执白先行的优势,又可以避免昙花一现的胜利,青萍这样决定。自然是对李还玉十分看重,当然也是她处事谨慎的表现,不愿意因为猜先失利的缘故落败。李还玉的心意也是如此。也不言语。便接过白棋,准备执白先行。两人都知道彼此棋力相近,决不是两三盘棋可以决定胜负谁属,都打定了长期对战地主意。
这一次李还玉的第一手便放在了“去三六”,青萍以“入三九”相应,李还玉在“入三七”上落了一子,青萍并没有步步紧逼,反而在“上三六”上落了一子,当下两人便你来我往对弈起来,这一次两人都不再有所保留,竟是各展奇谋,不过片刻,棋盘上就已经遍地开花,满云烟,青萍只觉得李还玉棋风凌厉,好走偏锋,棋路诡谲,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防不胜防,而李还玉也发觉青萍的棋风明快磊落,每一步棋都是堂堂正正,却偏偏有着不可抗拒的威势,攻则雷霆暴雨,守则铁壁铜墙,一个女子棋风如此浑厚,当真是世所罕见,李还玉自恃青萍不可能在和自己地对弈中伪装棋风,由棋观人,不禁觉得青萍天性率直明朗,颇有男子之风,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几日青萍毒伤在身,又被痴情所困,自己看到的多半只是这女子软弱的一面,想到此处,不由庆幸自己地计策直指人心,在青萍最脆弱的时候得到了她的信任,只要一切安排的都是天衣无缝,必定能够让这个聪明刚强地少女落入自己的彀中。
两人都是思维敏捷之人,落子也是极快,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先后下了六盘棋,却是三败三胜,不分胜负,虽然原本各有目的,都没有抱着以棋会友地善意,可是这两人都是爱棋之人,一旦真正陷入到棋局当中,就再也挣脱不出来,浑然忘机。两人棋风虽然一正一奇,却都不是拘泥不化地性子,李还玉也不惧正面交锋,青萍也不介意偶尔奇兵突出,所以厮杀起来分外激烈,棋局数度逆转也是寻常事,棋逢对手,对弈起来当真是酣畅淋漓,不包括前面试探地一局,这六局都是杀到了官子之时,只因两人棋力相当,胜负往往在一目半目之间,竟没有一局是以绝对优势取胜的,若不待终局,恐怕会错失良机。
第六局是青萍执白,勉强胜了半目之后,她正要换先再战,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娇躯一颤,已经昏死在榻上,将棋盘上还没有收好地棋子拂了一地。李还玉大惊,连忙上前将她搀住,伸手去探青萍的腕脉,知道并非是体内毒发,而是殚精竭虑之下,被剧毒挞伐之后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这才让青萍昏迷过去,这才不由松了口气,虽然计划进行顺利,但若是在这样的细节上出了问题,却也不免太可惜了,想到此处,连忙将青萍搀扶到屏风后面的床上,让她好生歇息,暗自打算明日带一壶参茶过来,也好给青萍补补元气,毕竟这“七日蚀骨散”的解毒过程太过摧折身体,若是青萍承受不住,多半就没有力气再和自己对弈了。虽然这样一来,她可以用解药威逼青萍招供,但是被迫招供哪里比得上被骗传授来得甘心情愿呢?要知道“七煞鱼龙阵”那样精妙的阵法,若无人指点,只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可没有时间慢慢研究,所以自然不愿意计划失败。
走出幽暗的甬道,在石壁外面的小山洞里,李还玉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包裹放在一块干爽的青石上,先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然后又从包裹里面取出一件灰袍披上,将长发解开,迅速梳了一个懒人髻。这件灰袍是特制的,在肩腰部位都有增厚,再加上这件灰袍地肥大,让她婀娜修长的娇躯显得瘦削矫健,不过转眼之间,她就已经由倾国倾城的锦绣郡主变
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仆从。临水照影,只觉得易容并低头走出山洞,洞外晨光将曙。数偻血红色的霞光从桑泊湖东边的群山峰顶洒落,将桑泊湖上冉冉升起的薄雾染成了淡淡的胭脂色,山道两旁衰草凝烟,寒露结霜。一偻清爽的寒意扑面而来,李还玉虽然戴着面具,却也觉得神清气爽。
沿着山路缓缓走下,李还玉决定到覆舟山庄去一趟。虽然李溯会将煎好地汤药带来,但是自己冒充的这个人原本是山庄中地位不低的管事,如果连着好几天不露面,只怕有人会生出疑心。劫持剑绝这样的事情,除了李溯之外,别人都信不过。谁知道事情会有什么变化。若是他们落到魔帝手中。因为恐惧泄露了实情,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这件事情更不能让自己地父王和母妃知道。
覆舟山庄背山临湖,建筑此庄之人不仅精通奇门术数,更精通园林建筑之学,在庄中开辟出纵横交错的水道,亭台楼阁都建筑在被水道分隔开的小洲之上,水道上遍植荷叶菱角,现在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但是满眼的残荷菱叶仍有无限意趣,若是到了夏日,必定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红碧相间,美不胜收,就是到了冬季,几场雪下来,人在楼上,触目便是寒雪清溪,潺潺鸣泉,想必也是心旷神怡。还有一桩妙处,庄中水道星罗棋布,亭台楼阁地建筑方位,又特别用了心思,临水一面,外观上往往有相近之处,若是驾着小舟,沿着蛛网一般繁复的水道往来,难以分辨所在方位,再加上其中暗合六合阵法,所以庄中上下往来,多半会迷路失途。而庄中之人往来多半通过凌空的桥梁,这些桥梁样式各异,有较为平常的虹桥,有悬臂梁桥,有晃晃悠悠地索桥,还有栈道木桥,有的天然装饰,有的精工细雕,信步走来,只觉步移景异,流连忘返。
这座覆舟山庄乃是益州汉王在金陵地别院,园林之胜在整个金陵城也是颇为知名地,汉王李子善虽然是前朝皇室后人,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性子恬淡,无心霸业,所以不论是皇室藩王越国公,都愿意和他交好,纵然有觊觎益州基业之心,也不愿意抢先出手,免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汉王才能在金陵堂而皇之地拥有一座别庄,却不用担心被春水堂日日夜夜地严防死守,当然一定程度的监视还是会存在地。不过即使在唐伯山和师冥将金陵城翻得底朝天的时候,覆舟山庄也是波澜不兴,一来是无人相信汉王属下会劫持剑绝,毕竟帝藩之中唯一和杨宁青萍一点关系都扯不上的就是汉藩,二来是因为这一次汉王派来的使者都居住在莫愁湖馆驿,因为现在的覆舟山庄并没有太出色的景致以供观赏,小郡主李芊芊只是最初来了一趟,只有李溯奉了上命,经常过来巡视一下别院的状况,却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此,李还玉才会选择了这座覆舟山庄藏身,事实上,她早已在此地安排了一些心腹,自信可以瞒过任何人的耳目使用这座山庄行事,再加上拥有汉王令牌的李溯的帮助,更是如鱼得水,即使金陵城里一片惊涛骇浪,她也可以稳坐钓鱼船,安全无虞。
不过当李还玉沿着山道走到覆舟山庄的后门,刚刚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被李溯拦住了去路,只见一向沉稳的李溯面色苍白,若非强自镇定,只怕已经要露出惊骇之色了,李还玉心中一惊,低声问道:“李管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溯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才忧虑地道:“白副总管,你到哪里逍遥去了,昨天晚上小郡主带了贵客前来,庄中上下几乎忙翻了天,却到处寻你不到,小郡主面前我已经替你敷衍过去了,稍候你去向郡主问安吧。”
李还玉眉梢微蹙,虽然为了掩饰身份,在覆舟山庄李溯一向这样称呼自己的,可是从前李溯的态度都是颇为恭敬,并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今次却是伪装得惟妙惟肖,显然是庄子里来了不得不重视的人物,才让李溯如此小心,唯恐漏出一丝破绽,再联想到李溯所说的小郡主和贵客,她心中生出不妙的念头,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贵客,难不成还是魔帝到了覆舟山庄不成么?”这句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无缘无故的,魔帝怎会来覆舟山庄,此刻杨宁多半还在别处寻找见绝呢,可是看到李溯眼中敬佩的神色和那一缕深藏的苦涩神情,李还玉蓦然明了自己竟然猜对了,不由呆住,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杨宁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可是这应该绝对不可能啊,而且如果是真的,只怕覆舟山庄已经血流成河,根据她对杨宁的了解,绝对不会为了汉王这个名头而心慈手软的。
李溯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已经到了三更天了,小郡主突然带着魔帝到了覆舟山庄,你也知道,昨天晚上魔帝刚刚在御街上杀了越国公的十一公子义兴侯,我们哪里敢得罪唐家,可是又有谁敢撵走魔帝,我私下里劝过小郡主,可是小郡主根本不理会我,反而拉着魔帝在烟波楼喝酒聊天,一直到今天早上,小郡主才醉倒了,现在那位魔帝还在烟波楼呢,我们可没有胆子前去促驾,要不你想法子劝劝小郡主,总不能惹个魔星上门来啊。”为了提防隔墙有耳,李溯刻意改变了说话的口气,纵然有人听见,也只会觉得这位汉王身边来的总管事正在和覆舟山庄的白副总管商量法子,断然想不到别的方面去。只是李还玉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只是咬着牙道:“小郡主怎么会带他回来,你问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