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知定睛一看,眼前是青灰色的石碑,上面写着:【盛林之墓】
季维知的拳头攥了又松,后槽牙都快被咬碎。
“这是绥绥他爷爷的墓。” 盛权盯着碑文,压抑着颤抖说,“盛家上下几十口,如今还活着的,就剩我和绥绥了。”
第42章 他一直都在骗你
听到这句话,季维知愣了愣。
男人凄凄地说:“老爷子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被炸掉一条腿和一只手。你说我疯了。可他被抬回来时满身都插着管子,手萎缩成一团,像个鸡爪子!那才是疯了。
老爷子又是多骄傲一人呢?他没法下地,吃个饭能吃得一地都是,连上厕所都要人扶!下人欺他残废,外人说他没用。
“最后他染上了大烟,想来镇痛。那玩意哪是能沾的?不出两月,他就把自己抽死了,家底儿也被败个精光。”
没等季维知反应,盛权又拽着季维知看向旁边的小碑,“这是我妻子的墓。”
季维知转头望去,只见芳草萋萋,一片绿意中的青灰色分外显眼。
“二十年前,她去做军医,被流弹片割穿了肺,大出血。她救了少说几百号人,可她走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找不到!这墓里的衣服,出嫁时买的。红衣服离家白衣服回,她才三十二岁!”
盛权哑着声,硬生生逼回去眼泪,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天,甚至不忍心看新碑的方向。
“这是我大儿子的墓。”
男人脸上的沟壑从未如此明显,岁月未曾带走他的精气神,可这一座座冢几乎教他崩溃。盛权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到动情处竟现出季维知从没见过的温柔。
“他叫盛远。他比绥绥更听话,也更活泼,之前我到家总能听到他一口一个‘爹’地叫着。他爱吃排骨年糕,总缠我跑三条街替他买。可我真喜欢他俩啊,没有哪个父亲不想孩子好。他们入伍我本来没意见,哪怕总见不上几面,但一家人能顺遂地过个年也算好……
“年夜那天我给远远和绥绥剪了窗花、泡了藕粉,买了好大一盘排骨年糕,在门口坐着。
“张家人孩子回来了,我打招呼;李家人团聚了,我跟着笑;后来整条街都放起了鞭炮,那个锣鼓喧天哟,我还是不死心。
“是,最后是有人敲门。可来的人不是老大,是个军装小子,来送遗物的。我就奇怪了,我儿子活得好好的,送什么遗物呢?他昨儿还给我托梦说想吃年糕,我都准备好了。
“可他怎么就…… 回不来了?连他最爱吃的东西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我把自己锁在他的房间里锁了三天,出来时看到全家上下都挂着白花,我还发火,我不许他们挂,我儿子没死。他想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那么容易死?”
“我快疯了!我想到绥绥…… 他不能死。于是我不许绥绥再回队里,我的绥绥,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可他怎么会那么犟?我说什么都没用,拦不住他,我只能……
“我忽然想,他的手废了就再没法回队了对不对?伤了总比死了好……
盛让忽然蹲下去,双手遮着脸,再也压抑不住哭:“枪声响的时候,绥绥看着我,没有挣扎,倒下去。”
墓园冬风猎猎,似万鬼齐哭。
盛权哑了声:“绥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季维知久久说不出话。
盛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搓了搓脸,把泪抹干净,“我没想过让谁懂我。你们骂也好、恨也好,无所谓。”
他这辈子的妥协与温柔,早就被一桩桩墓碑压在地底,永世不得超生。
季维知木然地望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盛权冷笑道:“我要让盛绥知道,想脱离盛家,没那么容易。”
季维知的眼眶也湿了。年轻人从军两年,何尝不知道其中辛酸危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二爷跟着你的脚步走。” 季维知憋着不落泪,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