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李昖读罢郭再佑的回复,当即勃然大怒,猛拍扶手,怒斥“岂有此理”。都承旨金应南连忙请大王镇定,而李昖依旧怒不可遏,大声喝问:“寡人如何镇定?这些人究竟是不是朝鲜百姓?世子又是如何传达王令的?为何一个个都在违背寡人王令?
寡人现在想问的是世子是否与义军有勾结,否则朝鲜百姓怎么会如此蔑视寡人?哦,寡人知道了,想必在他们看来,逃亡之王的王令已经不算王令,倒是世子下的令才是王令吧?”
金应南急忙劝慰:“殿下息怒,殿下言重了,义军不过是无法信赖庆尚道的官军而已,绝非蔑视殿下。归根结底,义军们总是为了宗庙社稷、为了国家、为了大王而自发抗敌,请殿下体会义军真心。”
“为了寡人?哈哈,好一个为了寡人!”
显然李昖还不至于相信如此假到不能再假的说辞,他认为义军不过是凭借战乱,趁机扩充自身势力的反贼,一旦他日民心所向,定将造反作乱,因此下令金应南传令抓捕郭再佑及所属义军。
金应南不敢当场反对,但随后立刻与伊斗寿、郑澈商议。伊斗寿忧叹不已,颓然道:“今时今日,消灭义军便如扼住自己的咽喉,无需敌寇动手,我们自己便能覆灭自己……二位,这命令如何能够下达?”
郑澈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依我之见,此次王上动怒不过是气极失言,毕竟从长远看来,义军存在必对克服国难、威慑敌后具有极其重要之意义,作用也是极大,王上只需细细思虑,定能明了于心。
王上之怒,根源不过是在权威受损,而非义军究竟做了什么。不瞒二位,眼下我只担心此事会殃及世子邸下……”
伊斗寿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希望王上安歇几日之后能够回心转意,但正所谓话分两头,王上若不能保全颜面,却又怎会转念?因此之故,我已通知柳成龙速返义州劝解主上,希望能有所作用吧。”
柳成龙接到伊斗寿书信后大吃一惊,连忙赶赴义州请见李昖,进言道:“殿下当真要把义军当做盗贼或反贼抓捕?若是殿下决意如此,便请下发王令给臣下,臣下愿亲赴庆尚道,拿下反贼头颅。”
李昖大感意外,惊讶地问道:“爱卿也认为义军即盗贼、反贼?”
然而柳成龙却摇头道:“殿下,义军究竟会否成为盗贼或反贼,并不在义军自己如何选择,而在于殿下如何看待。至于臣,臣是朝廷之臣,是大王之臣,大王如何看便是臣如何看,臣自己的意见无关紧要。”
不同于其他人的进谏,柳成龙这个说法就很高明了,是典型的在政治正确基础上进行进谏,效果自然也不同凡响。
果然,李昖面色稍霁,语气也不再如此前对其他臣子的进谏那样冷冰冰,不过口风依旧冷厉:“依你之意,是寡人在逼迫义军造反不成?”
柳成龙答道:“大王想必并无此意,只是若真要这般行事,恐怕结局多半如此。”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如今义军忠贞为国,却被当做盗寇反贼,该如何表达冤屈?若能鼓舞义军士气,将来殿下论功行赏,那么即便让他们听从殿下号令,义军也将无所不从,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犯上作乱之举再次发生。
殿下,如今倭寇对义军极为苦恼,我官军在明,而义军在暗。于倭寇而言,是明暗皆敌,着实苦不堪言;于朝廷而言,我官军为正兵,而义军为奇兵,正奇相合,无往不利,此乃绝佳战术配合。
但倘若由官军出手消灭义军,则我军正奇皆损,恐怕再无胜算。故此,为天下计,为社稷计,为大王计,请殿下明断,给予义军官职,同时收拢民心。”
其实不出朝鲜诸位大臣所料,李昖在前次下令之后已经有所悔意,只是他这人一贯好面子,话说出去了却不方便随随便便收回——又不是如此前播迁一般,那是日军打到面前了,不播迁是真的可能会死,就算不死也做不成大王,这两件事怎能相比?
不过,既然有柳成龙特意跑来劝谏,这便是给了李昖台阶。作为朝鲜两班的头面人物之一,柳成龙既然风尘仆仆赶来大王面前亲自开口劝谏,给他个面子那倒是可以的,毕竟这叫虚心纳谏,乃是明君所为。因此,李昖假意思忖一番,便慨然应允下来。
但李昖转念一想,觉得这事也不能太轻易了,于是又向柳成龙问及此乃世子之意,还是他柳成龙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