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晴凝眉,她算是宫里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了。
谢昀真的有错吗?她并不这么觉得。
谢昀曾经无论是杀人,还是揍人,并非是无缘由的,最开始都是他们自己先招惹的他,他才反击,只是他的反击是真的霸道凶戾,让他们印象深刻,至今怀恨。
但她和谢昀之间,同样没多少交情,她还未出嫁时,谢昀就“病”了,偶尔见面,她也只顾惊叹他的美丽了。
何况,她即便在此偶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也没有多少担忧。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报复过,但有哪次成功了?无论以前的谢昀,还是现在的谢昀都没那么好欺负的。
“暄表哥和晔表哥太过分了,”齐凰儿有些英气的眼睛,盯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似有犹豫,“不行,我得告知昀表哥一声,让他有所防范。”
“你去说了,我也就不多嘴了,”谢晴扫了齐凰儿一眼,随后缓缓点头。
她有半年多没见齐凰儿了,这次再见,倒真觉得她是长大了,以前的齐凰儿,齐恪成不管,嘉荣长公主放纵,楚皇宠溺,蛮和野是越来越多,姑娘家的娇是半点没有了。
但她与齐凰儿分开,齐凰儿只在谢昀的车驾附近绕了一圈儿,就回来了。
“这样告知倒显得我没本事了。”
齐凰儿嘴角溢笑,她要的可不仅是谢昀的那点感激,是他如上辈子那样对她倾心的好感!
谢晴看齐凰儿一脸笑意,只以为齐凰儿说了,还得了感激,心中诧异,却也未再多问。
用膳是在楚皇的御撵上,谢昀坐在木椅上,被几人抬了上去。
“你这个木椅倒是精巧,”楚皇的目光滑过,如是道。
其实这个木椅和皇家的一切比起来,实在简陋得不堪一提,但谢昀从早到晚,除去睡觉,都不曾离开它,对它的珍视可见一斑。
“这是儿臣今年收到的生辰礼,自是好的,”谢昀看楚皇先挑起话题,他原本要说请安话,就也省了,顺便把楚皇身边的那两位也省了。
谢昀喜欢,他们看来再不好就也是好的了。楚皇对谢昀的这点还是清楚的。但他清楚,不见得其他人也愿意清楚。
“臣妾记得,陛下每年元宵都往紫云宫送了东西,那也是顶顶好的呢。”
张静也在此次随行之列,她和另外一个才晋升的十八岁美人,一同在楚皇的御撵上随侍,面上温柔如水,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呕得不行,但她这卑躬屈膝,谄媚争宠的一幕还叫她顶顶厌恶的谢昀看到了。
不,他是全然无视了她!
谢昀听言目光轻轻扫了过去,眸里尽是陌生,“这位是……”
他居然不认得她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张静又生生被哽了一肚子气,她偎着楚皇,神情似委屈得不行,又还勉力宽容地道,“您看昀儿这孩子,我是你静姨呀。”
“哦,原来是……静嫔娘娘,”谢昀依旧慢悠悠地道,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静嫔身上,再缓缓摇头,“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张静的笑脸完全僵住,就是四肢也僵硬得不像话,一口白牙差点被她咬碎,她才忍住没尖叫出来,女人最怕有人说她老了,尤其是的确有些年纪的女人。
楚皇右侧的陆美人用手帕掩住嘴儿,眼睛弯成月牙儿,明显是在笑。
楚皇略有些冷肃的目光落在尤不知捅了马蜂窝,还在摇头“鉴定”的谢昀身上,他当时也被谢昀那句“老了许多”,噎得不轻,张静的心情,他多少能体会一二,不过转头再看张静,盖着层层脂粉的脸,许和谢昀十年前的印象中比,的确是老了许多。
岁月无情,谁能不老?
“应森,摆膳。”
“是,”布景板一样的应森终于有了使命,也终于有机会出御撵透一口气,娘呀,他方才差点就没绷住。谢昀考验的可不仅是静嫔,还有他们这些围观的宫人啊。
应森出去,谢昀还嫌弃刺激张静不够,长这一张绝美的脸,说出话却让人百爪挠心,
“静嫔娘娘可要好好保养,父皇也不要藏私,稍稍传授她一些好了。”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张静到底没绷住,整张脸都扭曲了,谢昀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她保养得还没楚皇好?她可比楚皇小了快十五岁,比谢昀也就大了九岁而已。
“是啊,陛下可一点儿都不老呢,”陆美人适时凑上来,又给张静插了一刀。
楚皇坐上观,谁的话也没应,可他没应几乎就等于是默认了,默认了他比张静保养得好,默认张静比他还老,这一刀插得没比陆美人轻多少。
张静哽着的怒气,几乎要变成一口不吐不快的血了。
应森的动作很快,带着内侍很快就将菜肴上齐了。
食不言寝不语,开始吃饭之后,谢昀终于不说话噎人了。
他连着吃了两碗饭,才停下,胃口那是当真好。
楚皇没说什么,心中倒也有些莫名感触,谢昀……他还真是过来吃饭的。
张静只夹了两筷子米饭到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但到底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十多年过来,别的没学会,忍气的功夫绝对是一流。
扭曲的神色尽数消失,她又恢复了她的端庄做派,她执起一壶酒先在楚皇的杯子里添了,然后缓缓起身,边说,边向谢昀走去。
“昀儿在北境受苦,好不容易回来,必定后福绵延,陛下当敬他一杯,您说是不是?”
张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一脸我很宽容,我很大度,那谢昀是无理取闹,但她是长辈,她不和他计较。
她挽起香袖,立在谢昀身侧,轻轻俯身,要去倒酒。
但酒才溢出壶口,她就被狠推一个踉跄。
“滚开,呕……”
谢昀皱着眉头,伏在木椅的扶手上,呕吐起来,方才吃下那些,一点不落,全吐了出来。
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急速变成了苍白。
他推开张静时,神情是极致的厌恶,仿佛她是多么可怕的脏东西。
张静一退再退,直到身体挨到御撵的边缘的拦木,她才停住。
“去请太医,”楚皇站起身来,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谢昀此刻的确是难受极了。
仔细看去,他不仅脸色惨白,就是身体和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控制着什么。
“这……你,”张静反应过来,再也无法压抑满腔怒火,但才走近一步,但谢昀突然抬起的目光,让她生生将步止住。
“滚,恶心……”
“陛下,”张静尖叫着看向楚皇,她被谢昀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谢昀让她滚,还说她恶心,之前还淘汰她老呢!
“你们先退下,”楚皇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给张静做主。
张静甩着袖子,虚虚行礼,就下了御撵,但心里对谢昀是真真恨到极致了。
“太医怎么还没来!”楚皇对外喊到。
谢昀虽然已经不吐了,但他的状态却更不好了,他坐于木椅,低着头,他只能瞧见他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却看不清他的神情,这种沉默,给他一种很不好很难受的感觉。
“来了,”应森应着,躬身向前,“撵下收拾了一块地方,不若陛下和八殿下都下来吧。”
御撵上被谢昀吐得一团糟,但他们不下来,这撵车再大,也始终有限,终是不好收拾的。
“也好。”楚皇走下御撵。
几个太监走到谢昀身侧,一抬头就对上谢昀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目光,“不要碰到我。”
字字清晰,却又飘渺如烟,蕴含着莫名的惊悚意味儿,让他们满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是,”几个太监依言,不敢碰到谢昀分毫,只敢扶着木椅,战战兢兢将他抬下撵车。
随行的太医里,依旧有上次被谢昀说丑的李桂言,今日正好他当值,被应森派来的太监,拉了就过来,但在看到坐在木椅上谢昀时,他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他的手还没落到谢昀的手腕上,就被他冷到极致的目光惊了一下,再放上去,就又被狠狠推开,没东西可吐的谢昀,开始干呕。
折腾到最后,还是把另外一个医术老道的江太医请过来了,两人一合计,用了给后宫妃嫔看脉的方罢,系一跟红绳,这样就不用碰谢昀,也能把脉了。
“殿下身体无碍,这应该是……心病,”心理上的厌恶,引发生理的反应。发作对象,无论男女。但在被张静诱发之前,他可没这毛病的啊。
“许是静嫔娘娘身上的香料……”其实,他觉得该是张静这个人才对。
李桂言战战兢兢地说着推测,但话只出一半,就不敢多言了。
“微臣开一副安神药给殿下吧,”
江太医看着低头无言沉默的谢昀,心中叹气。这种毛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或许明儿起来,谢昀就好了,或许,从此以后再无法亲近任何人了。
楚皇从未见过这等病症,又听李桂言和江太医讲了一堆术语之后,他才明白谢昀这是怎么了,走到近前,他也没碰谢昀,看向应森。
“将八皇子的仪仗,摆到近前。”
后又看向谢昀,“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