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工作,杨晚溪定神:“基本按计划推进,前期填海造陆因气候原因有所延误,但总体还在可控范围内,码头和泊位已经动工,其他港口基础设施也与施工单位沟通评估了,会同步跟上,排除不可抗力影响,预计明年3月竣备。”杨晚溪微提一口气,“这次去主要查看了仓库,复核了从可研批复到航评环评、水利防洪和岸线报批的全套审批文件,核对了全部预算和施工账目,没有大的问题。具体情况我已经在汇总整理,明天发给您。”
凌砚点头,他还算满意:“下周一交上来,不急这两天。”
“好的凌总。”杨晚溪应道。
“接下来聊聊你女儿的事。”凌砚说。
杨晚溪刚刚释下的重负再度提起,她忙开口解释:“我完全没有想到暄暄她会背下您的号码,更没想到她竟然让您去冒充……”
凌砚抬手打断她:“她在学校的遭遇,你现在了解多少,是否知道她被长期针对。”
杨晚溪一愣,思绪被凌砚带着转了个弯,回到她一开始便竭力压抑的部分,情绪顷刻间低落下来:“是,但她的班主任把这形容为小孩的玩闹,我不了解具体情况,当时在机场也很匆忙,所以并没对此做任何表态。”
事实上,周老师话刚说一半她便险些直接发飙。都是成年人,也是社会人,各自的小九九不言自明,她一听便懂。但她还没有见到女儿,不清楚情况,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让自己反倒落入被动,所以才忍而不发。
“我想先和你沟通我的想法。”凌砚道,“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杨晚溪平复了心情,对凌砚点头:“当然凌总,您请说。”
凌砚于是继续道:“城北幼儿园的确不错,我明白你把女儿送进去的用心。但任何有人的圈子就有等级,有的明显有的隐秘,你和你前夫的背景不够出挑,日常没什么问题,但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形,你女儿的利益会被滞后考量。在这样的环境中争取公平,你们会非常辛苦。”
杨晚溪沉默听着,他知道凌砚说的是事实。
“我建议你给林暄暄换一所幼儿园。”凌砚提出了他的想法。
杨晚溪却没有应下来。
哪有那么容易呢?城北幼儿园是她能给林暄暄找到的,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幼儿园。有先进的幼教理念,媲美私立幼儿园的师生配比,还双语同步……杨晚溪不是不明白凌砚的意思,她也不想忍,也担心女儿再回到那个环境是否适应,面对难以信任的老师和欺负自己的同学,这是否会对她造成心理伤害,甚至形成童年阴影。但兼顾教学质量、离家距离和幼儿资质,杨晚溪想不到更好的选择。
杨晚溪明白他的这些纠结对从来不缺选择的凌砚来说是很难懂的。所以她收起情绪,对凌砚说:“谢谢凌总,我会好好考虑的。”这就够了。
“嗯,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可以把林暄暄转去云河国际。”凌砚道。
“云河国际幼儿园?”杨晚溪忍不住重复一遍,“全燕市排名第一的私立幼儿园?”她有一瞬间竟然想笑出来。凌砚已经帮了她很多,杨晚溪自然是感激的,但这些建议,未免也……过于何不食肉糜了。杨晚溪飞速盘算如何委婉地拒绝,但最终觉得不如实话实说:“云河国际当然很好,但学费实在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而且,”杨晚溪说,“我的个人情况放在云河国际里,更加暗淡,更加没办法保障暄暄的利益能被公平考量。”
“你只是担心这些?”凌砚问。
杨晚溪疑惑:“这些还不够吗?”
“如果只是这些,那就没问题,”凌砚眉心舒展,“云河国际的创始人是我MIT的校友,我在创园初期以个人名义参股做财务投资,如果林暄暄转过去,费用可以按内部价,她应该只上半年然后升小学,那么价格再对折,6万,你应该负担得起。云河国际离你家远,但是离集团近,且延时服务到晚上9点,它的幼小衔接也是全市做得最好的。”当然,由凌砚出面的话,暄暄在里面的各项待遇都不用担心。
杨晚溪沉默了,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这对暄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没什么可犹豫的。但总有一道槛拦在她面前,让她没办法就这么答应下来。
凌砚对她和林暄暄的照顾,实在是过于多了。
“不用现在回答,”凌砚说,“你可以慢慢考虑。”
“……好的,实在感谢您。”
杨晚溪又提到关于林暄暄咬人的赔偿,凌砚让她直接和小江对接。
正事私事都说完,杨晚溪起身准备接孩子告辞。凌砚示意她自便。于是她离开客厅去找福婶。
“这么晚了,就不走了吧。”福婶挽留着,“孩子睡得可香了,杨小姐干脆也住下,明天吃过早餐再走。”
杨晚溪婉言谢绝了福婶的好意,仍坚持上楼把睡梦中的林暄暄叫醒。小姑娘迷迷瞪瞪,见是妈妈便完全听之任之,由着杨晚溪给她穿好衣服,又抱下楼。
路过客厅,凌砚已经没在那里了。杨晚溪垂眸,又由福婶陪着下到车库。
林暄暄坐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上继续打瞌睡。这个点了,贯通中轴的和平大道已没多少车辆,金色的霓虹一簇一簇地后退,杨晚溪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向自己的女儿,大脑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从高度的紧绷中松懈下来。幼儿园的含糊其辞,航班延误,凌砚的建议,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非她本意。她感到困顿且疲惫,好像自己忙碌努力了半天却依然什么也做不好。心底时不时便萌生出“就这么算了摆烂吧”诸如此类的想法。然后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林暄暄在逼仄的安全座椅里睡得很香,一身花花绿绿又土又哨的衣服是她趁妈妈不在而得以坚持的个人审美。杨晚溪莞尔,随即又想起周老师与她通话时提及的那一连串有关霸凌的所谓辩解,懊丧与自责便瞬时压向了她。她实在是一个自以为是又无比失败的妈妈。如果不是凌砚……杨晚溪长舒一口气,多亏了凌砚。可凌砚实在帮她太多了,太超过了。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