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大福哼唧了几声,夜深人静,雷亲婆压着嗓子骂了几句。跟着他门把扭响,方孝忠一个激灵瞪大眼,从被子里看响动的房间门,从门缝里透露进来的灯光,以及灯光里的黑影。
他听见外面€€€€€€€€的谈话。
“小忠门反锁了,打不开。”
“孩子睡了,你莫打扰他,回你自个屋去睡。”
“我那屋床板断了,咋睡?”
“睡不了去睡狗窝。天天的到处鬼混,床板不修,家不着,咋不在外边叫人给整死了才落得清静。”
这句咒完,外面就没声了,不多会儿门缝的灯光也熄灭,万籁俱寂,方孝忠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他这才睡下。
冬天来了,早上六点,周围还一片漆黑,方孝忠就起了床。轻手轻脚穿衣洗漱,出门时,家里其他人都还在酣睡,外面不见一丝天光。
早起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不需要闹钟,自动就会醒来。有时还会醒得更早,半夜惊醒就再也睡不着。然而一个人需要的睡眠是恒定的,他这段时间总是头重脚轻,精力无法集中,所以早起也不是为了学习,只是为了躲开方守金。
之前他还可以去张逐那里过夜,现在也不行了,现在他没法和张逐两个人共处一室。学校的校舍要等下学期才能重新分配,这学期半途,他住不进去。
方孝忠就在这夹缝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活得小心翼翼。
只有大福醒了。大福已经是条老狗,天气又冷,见着主人,也只是蜷在狗房子里摇了摇尾巴。
方孝忠轻轻拉上院门,巷子的石板路被冰冷的雾气洇湿,像下过雨。他一转脸,赫然看见昏昏灯光下坐着一个人影。
猛一看见,吓他一跳,再一看,那身影并非别人,而是张逐。
他就这么坐在路边,一动不动,像石头。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晨雾在他发梢结了一串串水珠,冰冷的空气吸走了他所有的热气,把他变得硬而脆,推倒在地就会摔碎一般。
方孝忠不确定他是不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走过去。
“张逐。”
“嗯。”他醒着。
“你在这里干嘛?”
“等你。”这时他才抬头,冷冷的一双眼睛,含着和这清晨一样的温度,暖黄的路灯也没能让它温暖起来。
方孝忠喉头一哽,没能立马说出话来,只赶紧摘下围巾绕过张逐的脖子,裹住他清瘦的面颊:“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五点来的。”
已经一个小时了。
“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
“前天我七点来,你走了。昨天六点来,你也走了。”
一句“等我做什么”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生生咽下去,把张逐拉起来:“走吧,别坐着了。”
时间太早,梁麻子的早餐铺都还没开门,卷帘门只拉开了一小半,里面点煤炉子的烟气味道散出来。巷子两旁的窗户亮起了灯,除了灯光,还泄露一些母亲叫孩子起床的声音,和早饭的香气。
冷清的巷子里,是一前一后伴着回响的脚步,和两串自行车轮滚过的咕噜。方孝忠和张逐,难得默契地都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车走。
就在方孝忠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张逐突然说:“你一个月没来找我。”
知道他就要说这个,方孝忠顺口便道:“都和你说了,我忙着学习。快要期末了,你想让我再考倒数?”他烦躁地,又笑着自嘲,“你考第一,我考倒数第一,很有趣吗。”
不知是不再信他的借口,还是压根就没听他说话,张逐又自顾自说道:“唐凌说你在躲我。”
“我为什么躲你?”
张逐看着他,直白的视线像是要看进他灵魂深处:“你为什么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