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欲再聊,正好走到校门,也不是一个方向,他就和这同学匆匆告别。
冬日天短,留堂补课出来,天也快黑了。一阵风吹来,方孝忠掖了掖衣领。路上行人寥寥,已经是快要下雪的日子,他抱着胳膊走得更快了些,心里琢磨着别的事。
和张逐朝夕相处,方孝忠才知道,他爸根本一点也不管他。资料费伙食费都不给张逐,更别指望会给他买件过冬的厚衣服。
二年级那个冬天,张逐就一直穿着他爸的旧棉衣,不合身不说,那板结僵硬的衣服根本一点不保暖。自己的衣服太小,他又穿不下。方孝忠就眼看着他手指和耳背上的冻疮,从初冬红肿,到深冬流脓,再到春天愈合结痂。
他着急却又无奈,暖宝宝和棉手套根本无济于事,对哥哥的心疼持续了整个冬天。只有张逐自己无知无觉,下雪天也不愿呆在教室,还要去操场闲逛。
自那以后,他的零花钱就存起来,一分不花,哪怕张逐找他要钱买零食,他也不干。终于在三年级的冬天,他用存了一年的零花钱,给张逐买了一件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张逐穿了一个冬天。他根本不知道爱惜为何物,总之开春时已经破旧不堪,脏得没眼看,好在一整个冬他再没有生冻疮。即便他和自己一样爱惜物品,那件旧的,今年的张逐也穿不下了。
又一年的寒冬马上就要来了,早上方孝忠找奶奶要了二十元“资料费”,才凑够今年买衣服的钱。
钱被他揣在装了拉链的裤兜里,书包也已经被他清空了。他打算买了衣服藏在书包里,等周一直接带去学校给张逐。
日化厂街的正街就是它自己的“商业街”,两侧挤着密匝匝的店铺,都是小门脸,却囊括了一众吃穿用度,小超市、小饭馆、服装店、理发店……应有尽有。在冷风寂寂行人稀疏的街巷,只有这里还有一点人气。
人气都关在店里,食物的香气却飘得很远。这个时间,方孝忠正又冷又饿,饥肠辘辘,就听到烤红薯的吆喝,跟着就闻到那温热的甜香,鬼使神差地站到了人家橱窗前。
老板娘立马推开窗,问他要不要买一个。
方孝忠心想,花两块钱买个红薯,一会儿去和服装店的老板说他差两块,应该也能买下那件羽绒服。
见他犹豫,老板娘干脆拿出一个放他鼻子底下:“这个,刚烤好,最甜了,我给你装起来……”
方孝忠狠咽下一口唾沫,却扭过头:“不要了。”
万一就因为差两块钱,衣服不卖给他怎么办?
他忍着嘴馋,就要离开,一条胳膊沉沉地压在他肩上,头顶一个声音:“我要这个,给我装起来。”
方孝忠斜眼往上,顿时心头一沉,大叫不好。这些日子他太放松警惕,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到田兴旺。
“小杂种,好久没看到你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田兴旺勾着方孝忠的脖子,一边啃着烤红薯,一路把他往偏僻的小巷子里带。
方孝忠看了四周,只有田兴旺一个人,没有其他同伴。但即便只有他一个,看着比自己高出来一个头的大胖子,他也挣脱不了对方的臂弯。
方孝忠咽着唾沫,乞求他:“田、田兴旺,你放了我吧,我也没有惹你啊。”
“你是没有惹我,谁叫你爸是个罪犯呢,哦,还有垃圾婆,她把我妈骑在地上扇耳光,我不得从你身上找回来。”
方孝忠心头一紧,知道挨打躲不了,他还是嘴硬地辩解:“我又不是我爸……”
“父债子偿,没听说过吗?”田兴旺提高声音,一把将方孝忠顶在小巷的墙上,恶狠狠瞪着他,突然瞥见他手上的小动作和胀鼓鼓的裤兜,“装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
“拿出来。”田兴旺上手去抠开他紧紧捂住的裤兜。
“我说没什么……”方孝忠扭着手,弓起腰试图保护这笔钱。
他这举动刺激了田兴旺,高壮的男孩举起拳头就朝方孝忠肚子擂了过去。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身子都不由得发软。趁这空隙,田兴旺扯开他的手,从他裤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
“嘿,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挺有钱……”田兴旺兴致勃勃地点起了来,全是块票,最大面值就是二十,但耐不住多,拢共好几百。
眼见买羽绒服的钱要被抢走,方孝忠忍着痛,伸过手去:“还给我!”
“还给你?”田兴旺一把将他攘开,“不还你能怎样?”说着他把钱揣进兜里,大发慈悲地,“钱我没收了,你滚吧,今儿不揍你。”
一想到张逐那红肿溃烂的手,方孝忠又扑过去:“叫你还给我!”
一向是个受气包的样子,挨打只知道哭,很少见他这么执着,田兴旺被挑出了火气,一脚踹向他的膝盖,方孝忠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