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扯过架子上的浴巾一下蒙住宁予洲的头,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你别说话。”
宁予洲洗完后,再换了池衍进去。半小时后出来时,池衍用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见宁予洲盘坐在床头,手上正拿着那只白色的录音笔。
池衍在一边坐下,擦了会儿头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是什么?”
“我妈留下的。”宁予洲盯着手里的录音笔,抬头看他,“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听?”
池衍怔了下,他还记得宁予洲的母亲叫舒岚,数年前与Y101整支队伍一起牺牲在D8区。
池衍知道宁予洲很在乎家人,甚至是最在乎的。宁予洲那么不喜欢看书的一个人,舒岚送的书却被翻得老旧,宁刃留下的刀几乎寸步不离手,之前意识昏沉时,还将他错认成哥哥宁舍渊。
宁予洲卧室的桌子上还有一面空相框,里面没有照片。后来池衍在宁予洲某次翻书时看见了,书的里层夹着一张合照,但那时的宁予洲并没跟他说什么。
而现在,宁予洲愿意主动跟他分享有关家人的事,这是否能被理解为一种完全接纳的表现?
池衍不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喉头滚了下,回答:“好。”
录音笔的芯片已经严重破损,语音内容只能靠女娲识别,尽可能还原,最终以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念出来。
前半部分跟李铮铮当年交给宁予洲的录音完全一致,舒岚交代在黑林区的遭遇,但中间遗失了八九成的内容,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几个零碎的字眼,一卡一卡的,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随后对李铮铮的托付,希望昔日的同窗至交能照看宁予洲一段时间,让他顺利长大成人。
原本到这里,伪造的录音就结束了,但一阵杂乱漫长的电流声后,宁予洲与池衍终于听到剩下被截断了七年的内容。
[^很抱歉小鱼…我们没能回来…滋…今后的路?要你自己?…][但愿你也能找到?……滋…值得信赖的?^或许像我和你爸那样……滋滋…能够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愿你健康^……?自由,快乐]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在播放的录音,没有别的声音。
从始至终,没有对他的要求,没有叫他投效任何人,没有想他承接他们的去路,只有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简单朴素的祝愿。
宁予洲望着平整洁白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他恍惚之中好似又回到了十二岁,在医院走廊里,他被家人簇拥的时候。
宁刃守在一旁,宁舍渊揽着他,舒岚摸了摸他的头,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小鱼,有我们在。”
录音笔的信号灯闪烁着,冰冷的机械声线复述道:[我们…滋…永远爱你。]录音结束了。
宁予洲垂下头,抵在了池衍的肩颈处。
池衍揽抱住他,将手臂一点点环拢,声音很轻:“宁予洲,我还在。”
两人的温度渐而融合在一起,宁予洲抓着他的衣襟,微不可闻地喃喃:“我没事……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舒岚是怎样的人,从不信任李铮铮带来的录音与说辞,所以在李铮铮道歉坦白时,他并不意外,早在意料之中。
可他依旧选择了这条路,一条崎岖而危险的道路,铺满了前人的血液与汗水,派遣员手册上三百多页都写不完他们的事迹,中心纪念碑上刻不下他们的姓名,他的家人、他的队友都在其中。
宁予洲继承他们未竟的事业,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也会出现在上面,在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他几十年生命的何种挣扎与奔走,会被一串冰冷简短的字符概括。
这些都没有关系,等那一天到来时,宁予洲相信他们会在道路尽头重聚,所以是死是活不重要。
这一切就是宁予洲数年来的想法。
但现在,他变得贪婪了。
所有的水流都会汇向大海,可他希望这个过程慢一些,自己能活的久一点。那样他就可以和池衍多走一段,渡过波澜,淌过静流,一起看天上的月亮,岸边的草木,水底的鱼虫。
宁予洲闭上眼睛,握紧了手中已经熄灭的录音笔。爸,妈,哥。
你们会理解我,祝福我们,对吗?
时间似乎静默了许久,宁予洲靠在池衍肩头,忽然开口说:“等这件事解决完,回来之后,我们就去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