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静河“叮”地放下酒杯(他又喝酒了),看着玻璃上波动的光,一闪一闪地静止了。余笙小酌,嘴巴松了,脑子也较真,匡静河没说过“喜欢”或“爱”,说出口的“喜欢”是不一定的,还没说出口的“喜欢”是一定不能确定的,说“追求”和“答複”,理智的余笙深觉匡静河负责。酒精化承诺为青烟,它释放出本能的感情,来势汹汹,使人任性无理——你可以不向上帝、向法律立誓娶我,但不可以不爱我。
匡静河,你酗酒来消愁,但我一醉,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啦,我醉的时候是头脑最活跃,不是灵感从天而降,我喝完酒一笔都画不了。我感觉自己总活在幻想里,当画家、艺术、住在瑞士小镇里只吃镇上的面包和奶酪人家都越喝越飘,讲什麽逃避现实,酣畅淋漓,哈哈哈(他抹了下眼角),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对生活里本就只剩痛苦的人来说,做梦都得有原型吧,哪来的能在沉醉时挥霍的快乐?匡静河,你和我同病相怜吧?可惜你是为自己而醉,而我今天是为你而醉,我更可怜。
余笙干掉半杯威士忌,从前他不太爱喝威士忌,嫌烈,will调侃他口味偏女性化,和匡静河呆久了,口味也变了。他曾对匡静河说过酒精像孤独,一大瓶他自己硬往下灌喝得上,却怕一命呜呼,所以他不收匡静河的酒。在七楼,他几乎次次陪匡静河喝,本以为能共享孤独,或者分担孤独(看你喜欢哪种说法),可一起喝了酒,心里尽是更乱人心弦的愁绪,和你有多少朋友无关、和这间房子多大无关、和同醉之人无关,关键是自己心里的那方天地,住着多少人、有怎样的景色。
余笙先回卧室睡了,早上旁边没人,只剩皱皱巴巴的褶子,和他的手机,满格的电。
他们还去pane,长公主免了酒水钱(匡静河通常自带酒水,长公主仍稳赚)。匡静河青睐pane的小食。n渡有位日本厨师,日料菜品竟令余笙找回了一家曼哈顿的顶级日料的味道,匡静河拿刺身寿司下酒,余笙受不了一凉又一凉,只点热乎的。余笙建议不如就别往pane跑了,迟早会走漏风声,匡静河说他和长公主有pane外的生意往来,不好言而无信。余笙问真没人知道他光顾pane?匡静河说他跟何姐提了嘴。余笙暗想何姐那诸葛亮一般的人物,怎麽可能允许来路不明的酒吧侍应生接近她的主公,多半已将他的过去大卸八块,放置于显微镜下。
余笙低估了何姐手下人的侦查能力。
长公主叫他到办公室时,他额角无端跳了两下。
恭候着他的不速之客,竟是何姐。长公主像冷眼旁观的法官大人,作壁上观。
何姐笑了笑,余笙心里抖一抖,顿时感觉全上海的女老板的气势在这两个女人之间运转着,像仙侠剧里的真气。何姐伸手,余笙,对吗?我是何倚田,匡静河的经纪人。余笙握了下,快得如意外摩擦,说何姐您好。
“我就直说了。你要理解,在匡静河的位子上,周边都要干干净净的,我们调查了你,你的履历蛮优秀的,只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关注。”
“什麽事?”
余笙隐隐有点思路了,可那事既荒诞,又是老帐了,年少时的一宿疯狂。
“你结过婚。”
他猜中了。
“对,那段婚——那个意外,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当年我有个朋友上ba,他们商学院组织去拉斯维加斯,我就跟去了。这朋友的朋友在赌场里赚了一大把钱,我们喝得连路都走不稳,跑去领了证,第二天酒醒了,又办了离婚的手续。”余笙平铺直叙,在他同学的圈子里算茶余饭后的轶闻,排不上惊天之举。“这是三四年前了,我和那人没闹掰,但我们也没再联系了。他叫赵什麽的。”
何姐点了点头,眼神多了几丝诧异,可能没想到余笙还有酒后乱婚的一面。“我们也查到了。你知道那个你这位法律上的前夫,是谁吗?”
余笙自然一问三不知。
“赵先生的全名是赵知远,他的父亲有官职。”
余笙幡然醒悟,敢情自己由酒精做媒得来的前夫是官二代,听她悠远的语调和含蓄的“有官职”三个精致小字,就差拿出新闻上的截图指名道姓了。
“不是都这麽多年了,赵先生和他家里人没找上门,我们在大街上擦肩而过都认不出对方。”
何姐压低了头,释放威压,凝视着他,“匡静河需要知道。”
“行啊,我跟他说就是了。”单论时间,赵先生比余笙的一些炮友的保质期还短,何姐有些大惊小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