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管理大爷的收音机里放着上世纪的经典老歌,小鱼儿靠在窗边看到楼下躲在木架后的人,拨号键盘按下了110。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摆脱今晚的噩梦,那个人被抓到警察局还是精神病院关他什麽事。
可是那个叫花无缺的,居然会这麽信任他,不担心他溜之大吉?
手指在绿色拨号键上停了又停,小鱼儿还是打开窗户,在窗沿边敲了三下。花无缺眨眼间掠到窗台前,翻窗进房间。
民宿附近有监控,从正门进来又会遇到老师和同学,他们问起来,总不好说他出去一趟,捡了个脑袋有问题的“古代人”。
锁窗拉窗帘一气呵成,小鱼儿板着脸严肃说道:“不许乱跑,不準让别人看见你,做事之前必须和我报备,最重要的是,我暂时收留你,不代表我相信你的话。”
花无缺初来乍到,除了听话也无甚可为,而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处处充满好奇,譬如头顶上会发光的圆盘,譬如这处凉爽的房间。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和你记忆中的时代天差地别。”只见小鱼儿举起手中那块方形的不明物体,指尖轻点,色彩文字在手掌下跳跃变换。
“这是手机,连上互联网,你能想到的都能找到。这个时代还有电力、天然气,可以利用各种能源,你所知道的耕田织布,也已经走向机械化。”小鱼儿长舒一口气,神色稍缓,“现在,你还认为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花无缺愣了半晌,回答:“我不知道。”
几百年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并非几句话可以说清的。花无缺心里很乱,他明白自己为何而死,却不知为何而活,不明白此处是地府还是人间,亦或是死后为自己造的幻境。
这些问题,他们闷头想十年也想不明白的。花无缺在棺材里住了几百年,眼下最迫切的就是沐浴。
民宿总共两层,上下各有一间浴室,这个临时凑出来的考古小队彼此不熟悉,都在自己房间待着,只有一个男生在一楼沙发打游戏。
小鱼儿替花无缺打掩护把人塞进浴室,丢给他一套换洗衣裳,“入乡随俗,你要学着做个现代人。”
花无缺笑了笑,解开外裳。他身上东西不少,一枚铜钱样式的玉坠、一条棕色楠木珠手串,还有一只浅蓝色荷包。荷包很轻,空若无物,打开一瞧,是一缕头发。他默默看了良久,红着眼睛落下几滴泪来。
小鱼儿怔在原地,像被一只手捏住了喉咙和心髒,没由来的沉闷忧伤。虽然花无缺哭起来确实很好看,但他自认从不以貌取人、贪图色相,更不会多愁善感到因他人的情绪而愁肠百结。
今日所有,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他背过身去,催促说:“你快点,还有人排队呢。”
身后是衣裳落地的簌簌声。不久,花无缺在淋浴间问:“这个……怎麽用?”
古代人不会用花洒。小鱼儿目不斜视地替他调好水温,闭目坐在马桶上,仿佛要参禅入定。
一个梦不足为奇,但许许多多奇怪的梦境加在一起,就很值得琢磨,小鱼儿很早就明白自己的梦非同寻常,今天梦见的石碑和文字又像是一种预示,一点一点引导他发现花无缺。花无缺又像极了与梦中的白衣身影,疑点重重,还是暂且留下他。
衣服还算合身,只是花无缺头发太长,很快弄湿了半件t恤衫。小鱼儿长那麽大还没有给别人放过洗澡水、吹过头发,估摸着花无缺应该学会了,把吹风机塞进他手里,抓住衣服领口一扯。
花无缺正研究这呼呼作响的家伙怎样用起来顺手,瞥见小鱼儿光溜溜的上身,默默背过身去。二人在卫生间耽搁许久,同住二层的同学忍不住来敲门,“里面的人没事吧?都快一个小时了!”
花无缺一惊,小鱼儿从玻璃拉门里探出头,竖起手指抵在唇前示意,朝门外喊话:“没事,马上就好!”
他囫囵洗完澡,也不玩手机了,没管花无缺该怎麽安置,熄了灯倒头就睡。他已精疲力尽,本以为能睡个好觉,白衣人却又入了梦,或者说,是花无缺。
梦里十几年的老朋友,小鱼儿第一次见到他的全貌,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平和亲切的笑容下尽是淡漠与生疏,与今晚见到的判若两人。
年少的他说:“你就是我要杀的人。”
“我好心收留你,你却要杀我,为什麽!”
小鱼儿拼尽全力嘶吼,竟发不出一点声音,被装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里,像只提线木偶。“木偶”身上全是小蛇,冰冰凉凉的,令人毛骨悚然,他伸手去抓,小蛇嗖得蹿出衣襟,咬住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