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黑,看不清陈设,独见于藤衣衫不整地蜷缩在角落。
她的眼睛很红,泪痣惹眼,像是刚哭过,嘴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麽,等我把声音调到最大才差不多听清:“…姐姐,我真希望你可以看到这里。”
“你知道吗?我在美国的那几年,过得一点也不好。我总是被徐钟讼强迫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比如参加社交活动,比如学习如何管理公司…他应该比我更明白,我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争得过其他那些从小就接触这些的人,更何况我没天赋,也没这种远大志向。
在陌生的那里,我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而我也不能打电话向你倾诉…日日陪伴着我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与疼痛。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除了你,拥有朋友是那麽的重要。我穿这麽多孔不为别的,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自己,要记住在这里的痛苦。他们都说,经历苦难之后,明天才会更珍贵美好…人生路上,并非是事事顺心如意的。
你知道,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些有关艺术的东西,尤其是跳舞,它也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我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你不会给我我想要的爱,而如果我再不能跳舞的话,那麽我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必要了…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一定要攥紧它。我觉得你…还是没有狠心到,让我真正消失在你的世界里的吧?姐姐。
可是怎麽办,现在…现在我觉得我这两样东西全都要握不住了。
其实徐钟讼在几个月前就死了,而且是因为公司遭遇了难以抵抗的巨大金融危机,跳楼自杀的…曾经那些为了拿到继承权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家伙们得知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主动弃权,恨不得撇清所有关系。我成了衆矢之的,尽管我只是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女,也还是被迫背负上了他留下的烂摊子——一笔我这辈子恐怕都难以还清的巨额债务…最大的债主就是eors她家。
所以你到这,就大概猜到我跟她暧昧不清的缘由了吧…她愿意帮我还债,还可以让我深入学习舞蹈,条件只是我做她的情人。原因很简单,她喜欢我跳舞的样子,长相也合她胃口,觉得我以后肯定能在这方面为她带来收益。也许这就是被资本主义培育出来的人的本质吧…但这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我没求过她。你问过我,我为什麽要回来呢?这才是我求她的。因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姐姐。
但是,我还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人生为什麽会这麽艰难曲折呢?我以后真的要成为eors的掌中之物吗?不…我要自由。
姐姐,你能看到这里的话,我真的会很高兴…明天开始,在我剩下的这些日子里,我想要让你看清符椋,然后短暂地,稍稍再靠近我一些吧…”
随着于藤最后一句呓语般的自说自话的结束,她勉强咧起一个脆弱的微笑,闪着泪光,冷不丁地,视频戛然而止。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目光还停滞在dv机上,正意犹未尽地回想着她的话,然后,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恶寒阵阵。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真相。
那时的我先是不可置信着于藤的遭遇,居然比在国内更加难过,而后来不及多愁善感和思考,发了疯似的掏出手机,欲翻出于藤的电话打给她问她的近况如何,确认…悲剧是否降临。
也许此时的我看似平静得毫无波澜,内心却是极为焦灼的。我热切地盼望着电话的拨通,然后不停地原地逡巡、踱步又转身,以此往複。可令人心悸的是,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却总是被打到最后一秒也无人接听。
我变得更慌乱了,却又不知道该干什麽。我对于藤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忍不住蹲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直到这时,电话铃声响起,一看,是于藤。
还没等她开口,我就哑着嗓子迫不及待地说:“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麽?你不要想不开好不好,阿藤…我真的,我真的发现我离不开你了…”
破冰(于藤视角)
我又梦见了那只羔羊。
漫天飞雪里,它就像我往常梦里的那样,趴在不远处凄然地啜泣着,尖细响亮的叫声断断续续,然后响彻周遭。长着新生儿一般的浅薄又洁白的绒毛,倘若远瞩,便如同一团雪堆砌的小丘。
它渺小得仿佛这场雪下大一些就要即刻与那纯白的一片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泯灭。
不知为何,一种想要靠近它的沖动向我袭来。在我短暂的凝望之后,它在某一瞬间发现了我,旋即停止了尖叫。
两相对望间,我感觉那双黑色的闪烁着纯洁的目光的眸子,明明像玻璃珠一样晶亮清澈,却要把我整个人吞噬。好像在说,它早已把我全然看透,洞穿了关于我的一切,不必再僞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