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雍纪事
秦关不见
初诞
平政十四年,冬。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覆在琉璃瓦上,衬着朱墙,显得富丽庄严。宫人对这漫天大雪视而不见,垂首安静地走在宫道边缘上。
苍梧宫内烛火通明,陈望熙一袭月白常服,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清俊的面容被烛火映得柔和。他弯了弯眸,眼里聚了笑意,“爱卿所言属实?”骆珣拱手立于玉阶下,“陛下,河东郡昨日天降甘霖,旱情已得缓解。”
陈望熙抚掌笑道:“甚好!”骆珣眉目舒展,跪下叩首,“定是陛下前几日虔诚祈福之效,恭喜陛下!”
殿内一派君臣相得。
总管太监杨之方进来,伏地道:“陛下,张太医求见。”陈望熙一愣,他来做什麽。他笑说:“骆卿家先下去吧,令礼部择日,朕当亲自祭天。小杨子,让他进来。”
骆珣告退,出去时与张大式打了个照面。他接过太监手里的大氅,见张大式冻得浑身发抖,问道:“张大人怎的这般急,快进去吧。”张大式讪讪一笑,略一拱手就进去了。
他睫毛上的冰碴子被殿内的火龙一烘,化作水珠挂在面上。他小步快走到玉阶下,伏地叩首,“恭喜陛下!侍茶女刘氏诞下麟儿。”陈望熙懵住了,他不曾记得有这麽一个人。
杨之方见状,附耳提示:“陛下,刘氏是前年来露华宫当差的,去岁您酒醉后幸了她。”陈望熙还是没什麽印象,但他面上不显,“好啊,刘氏诞下皇子有功,册为美人。至于孩子养在身份低微的生母膝下不合规矩,这样吧,昭儿三月前小産,此子行三,赐名听宋,就养在昭儿膝下。杨之方,传旨!”
杨之方闻言,同张大式一道告退。他走出殿,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汤婆子,又让人给他披了件狐裘。张大式看着这一连串动作,眼中神色莫名,领着他走到建润斋旁的一间下房前。杨之方看了眼这比寻常殿宇矮了许多的下房,上前推开门,寒风随着他的动作被带了进去。
里头与外面温度一般无二,冷的要命,只那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喘不上气。杨之方拿出帕子捂着口鼻,看了眼微弱的煤油灯,略皱了皱眉,“刘氏呢?”産婆忙不叠上来行礼,“回公公,刘氏在那躺着呢。”说罢,她指了指身后的床铺。
刘氏瘫在那儿,面无人色,但依稀可以瞧出平日的娇豔来。杨之方心下生出一丝不忍,撂下句话,“刘氏诞下三皇子,陛下册其为美人,你看顾着点,别让人出了差错,不然咱家唯你是问。三皇子殿下呢?”産婆唯唯诺诺地领着二人去了邻间。
张大式见状大怒:“外面严寒,殿下的身子是这麽叫你们这帮奴才糟践的!”産婆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息怒。那儿血气重,孩子待不得。草民怕冻着贵人,用褥子给包裹严实了。”张大式还要发作,被杨之方拦住了,他不欲在这上面多做纠缠。陈望熙让他把陈听宋带到温兰宫,那位主儿可不好哄,得费点功夫。
杨之方从小榻上抱起那孩子,看见他冻得发青的小脸,想了想,褪下狐裘给他裹上。
他抱着陈听宋,裹了一身寒风奔向温兰宫。张大式看着遍地霜雪,道:“杨公公,您慢点跑,小心脚下。外臣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宫,在下就不去了。公公,就此别过。”他作了一揖,转身离开。杨之方闻言,侧眸道:“殿下受不了寒风,大人放心,咱家有数。”说罢,眼中极轻浅地划过一丝笑意。
温兰宫内烛火烁烁。
杨之方跪在殿外,肩上落满碎琼,“劳嬷嬷通传,陛下有旨。”还未待立于檐下的老人进去,一道柔和的嗓音从殿内传出,“不必了,进来吧。”
他赶忙入内。一进去,肩上的雪就化了,洇湿一大片。倚在美人榻上的女子仗着有火龙,只穿了件鹅黄宫装,见他进来,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是杨公公啊,何事?”杨之方弯腰笑道:“娘娘,陛下有旨,让您抚养三殿下。”
女子微愣,示意捶腿的婢女退下,起身道:“此子何人所生?让那人自己养,我不要。”杨之方不知是不是热的,额间冒了汗。可他顾不上揩拭,笑道:“露华宫侍茶婢女刘氏所诞。刘氏身子骨差,怕是个活不长的,又只是个美人。按着规矩,抚养皇子之人须得是昭仪之上。陛下知道后第一个想到的是贵妃娘娘您呢!”
不料林昭不吃这一套,冷笑道:“陛下宠幸的是刘氏,宠幸完了后把别人的儿子扔给我,打的好算盘。”杨之方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接,额上的汗愈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