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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正好瞧完了手头这人, 道:“他人呢?”两个人对视一眼,挠挠头:“他……好像身上还有伤,在船舱里未曾出来。”郎中一听, 便对江晚月道:“姑娘, 我要去船舱里看看, 有人受伤了。”

江晚月点点头,郎中提着药箱和那二人进了舱房, 空蕩蕩的舱房并无人影。“稀奇了。”两个男子开始在舱房四处搜寻:“他身上有伤, 平日里都是躺在床上的……这麽片刻能去哪儿……”

郎中略等了等,等不到人, 对二人道:“我还要随姑娘去别船诊治, 不能等了,这样, 我就住在旁边的十六号,你让他来找我,若是不方便,等我后日午后再过来也成。”

二人连连点头表示记下。

其实谢璧并未走远,他屏住声气,躲在屋后的侧板上,看到郎中和江晚月走远,才挣扎着回到船舱,他如今的伤稍稍动弹便极为麻烦,一番折腾,肩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

同房的两个男子看到谢璧进来,忙站起身道:“方才你去了何处?江小菩萨方才来了,还带了郎中来,可惜你无福错过——江菩萨和郎中后日午后还会来,我们已经把你的情况给他们说了,你可千万莫要再出门了。”

谢璧听到,面色微微一变,问清楚二人只是对郎中说起他的病情,方才缓和了神情:“多谢二位关怀,我伤势无碍,不必劳烦郎中。”

那二人对视一眼,皆好生奇怪,这人明明晕船又受了伤,却还要强撑,只道他嘴硬:“无妨,你不必有顾虑,江菩萨人很好的,郎中也很尽心,你让他瞧瞧好得快,也不会再晕船了……”

谢璧再次断然拒绝,那两人满腹狐疑,也不好再勉强。

从江陵到潭州,偶有礁石,秋季水位线不高,一路偶有颠簸,再加上谢璧生在北方,极少上船,如今身上有伤,船舱屋子狭小窗户密闭,江水的潮湿,混合着血腥味和酸臭味,谢璧视线摇摇晃晃,头脑昏沉,几欲作呕又强行忍住,当着那两人的面还要装作晕船并不严重的模样。

竹西看不下去了,有不少人晕船都是被那郎中开药贴治好的,不知郎君为何自己强忍着,也不去求助郎中。

竹西犹豫一番道:“郎君,你还记得夫……前夫人吗?”

江小菩萨来船上的那日,他凑热闹也和衆人一同去了甲板,只看了一眼,他便惊掉了下巴——旁人口中的江小菩萨,竟然是从前的夫人……

他随着逃难百姓上的船,竟然是前夫人家的……他不知将此事告知谢璧究竟好不好,但郎君如今高热不退,晕船负伤,夫人心这麽善,对难民尚且多加关照,看着从前的情分,定会将郎君照料妥当的……

谢璧侧头,望着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江面,良久,缓缓闭眸道:“我无事,到下个码头我们就下船,你不必劳烦旁人。”

竹西一怔,登时恍然。

看来郎君早就知晓这船是前夫人的,也许正是因了知晓,郎君才宁可忍着伤痛,也不愿声张,甚至这几日,郎君晨起都会强撑力气沐洗盘发,衣衫也体面干净——大约……也是怕万一相见吧……

以郎君的气性,定然不愿让前夫人瞧见他的狼狈虚弱。

竹西张张嘴,想说什麽,终究却只是叹了口气。

大船行驶得甚是缓慢,几日下来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行程,刚到荆湖渡口,往日熙熙攘攘的江畔如今沉寂空旷,沿途的百姓纷纷南下避难,唯有淡淡的落日余晖笼罩着江两岸的宅院拱桥。

天色渐渐昏沉,因夜间不便航船,大船缓缓停下,船舱内,同住的两个人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瓷盘,将吃食倒入,放在舱房中央的小桌上:“这是从船上领的,来来来,一起吃啊,炒制的开花豆,味道很好。”

谢璧侧目,昏暗的烛光下,圆滚滚的炒蚕豆散在盘子里,谢璧拿起一颗,微微出神。

这蚕豆让他想起琴筑夜温书的时光,明明是半年前的往事,如今追忆,却宛若前世般远渺。

盘里的蚕豆,和妻曾经做给他的,一模一样。

“没吃过啊?”同住的两个男子将蚕豆咬得嘎嘎作响,斜睨谢璧:“看着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吃食猜着你就没尝过,又脆又香,你尝尝。”

“吃过。”谢璧声音低哑:“我家人曾经做过。”

那男子倒有些意外:“你家人是潭州的吗?我是潭州人,这开花豆在我们潭州一带可多了,城隍庙旁边都是,不过船上的豆子据说是江家人做的,他们是永州人,吃起来味儿还不太一样……”

男子谈兴甚浓,谢璧始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