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薛沉黑着脸,看着田午的船第二个沖过终点,跟着才是薛家船、黄家船,“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今年竟是母鸡打鸣!”
他明里说的是田午,暗地里却也带上了李星魁,李星魁笑容一滞,田昱带着安抚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声道:“来人,把彩头给李将军送上!”
侍从擡着那堆箱子全都送到李星魁面前,黄周黑着脸灌一口酒,彩头没人稀罕,难受的是面子上过不去,谁知竟是最弱的李星魁得了这麽多好处!
锣鼓声中,最后一条船也沖过终点,裴羁走回棚中坐下,想起窦晏平已经走了几刻钟,心里便有些焦急。龙舟之事已毕,眼下还需等着圣旨,这圣旨几时能到,几时能回去看她?
“裴三郎,”耳边一声低唤,田午大步流星进来,一扭身在他对面坐下,“我帮了你这麽大忙,你该如何谢我?”
裴羁擡眼,淡淡道:“将军非是帮忙,乃是补过。”
今日必须让李星魁赢,把李星魁的体面擡到最高,才能最大程度激发薛黄二人的不平,田午不懂关窍,一味争强好胜,险些误事。
“你太好强,今日险些坏事,”边上田昱也听见了,低着声音,“以后休得如此莽撞。”
田午笑了下,拿过裴羁的酒杯握在手里把玩着,半晌,幽幽说道:“阿耶和裴三郎既有安排,为什麽不跟我说一声?难道要防着我不成?”
“你女儿家,机要公事不需你插手。”田昱道。
“女儿家怎麽了?女儿家就不是人了?”田午一口饮尽杯中酒,撂了杯子,“我上阵厮杀的时候阿耶怎麽不说我是女儿家?”
“我不曾让你去,是你争强好斗,每次都争抢着要去。”田昱沉着脸,“休要再吵嚷,坏我的事。”
裴羁沉默地听着,余光瞥见棚外一个人急匆匆走来,却是留在家中的侍从,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是她有事?不等那人上前,早已起身迎出去:“娘子有事?”
侍从吓了一跳,看他神色紧绷,忙道:“娘子安好,张头领差我来禀报郎君,窦郎君去了,娘子与他在屋里说话。”
裴羁心下一沉,擡眼,看见远处烟尘翻卷着,一彪人马飞快地往近前来,最前面的人绯衣玉冠,正是兵部前来传旨的官员。
宣谕使府。
窦晏平看着苏樱,有些奇怪她为什麽会问起裴羁的公事,却还是如实答道:“田节度预备在牙兵中擢升两名郎将,又準备改革牙兵承袭之法,以功高者居之,才不配位者褫夺名额,眼下为着此事他们内部起了争执,这主意,应当是裴羁出的。”
苏樱恍然,原来裴羁所说的危险,是指此事。大约是怕牙兵恨他,连带着要对付她。赏赐之事历来难办,虽然她对魏博牙兵了解不多,但先前在卢家她曾见过的,那些仆妇为了一吊钱的赏赐都能斗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提拔为将这等的荣耀。三家人,只给两个名额,裴羁果然深谙人心。
思忖着问道:“牙兵记恨裴郎君,依你之见,谁对谁错?”
窦晏平顿了顿,不愿意帮裴羁说话,但他从来又都是就事论事,从不会因为私人恩怨,罔顾是非。慢慢道:“为兵将者,服从主帅乃是本分,魏博牙兵当着田节度的面都敢轻慢,若换了是我,也会下手整顿,节度使的体面还在其次,这般骄横不服管教,一旦起了战事多半不会服从节度使调遣,却要贻误战机,酿成大祸。”
苏樱沉默地听着,蓦地想起卢崇信的话:姐姐,我会联合牙兵,帮你杀了裴羁。
她从来都知道王钦把持朝政,引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卢崇信投靠王钦是为了权势,她能理解,也不觉得应该指责,但卢崇信如果联合牙兵杀了裴羁,那麽整顿牙兵的计划必然失败,魏博必将易主,天下又将是一番大乱。
那晚她问裴羁牙兵为什麽记恨他,裴羁道,所谋不同。裴羁更重实效,不怎麽论心迹,但窦晏平是正人君子,他做出的判断,必然是为了百姓,出于大局考虑。
一时间心里千回百转,低着头半晌不曾说话,听见窦晏平问道:“你怎麽了,念念?”
“没什麽。”苏樱擡头,“中午就在这里吃吧,我与你一道过节。”
窦晏平心尖一热:“好。”
漳河边。
侍从将彩头一擡擡在李星魁坐席前摆好,围得花团锦簇,裴羁向田昱递个眼色,田昱笑着举杯向薛沉、黄周几个一望:“你们也都敬星魁一杯,恭贺他拔得头筹。”
薛沉黑着脸,敷衍着向李星魁举举酒杯,棚外咚咚咚几声脚步响,参与赛龙舟的一个薛氏子弟跑进来唤了声:“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