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江霁便没再去上朝,也没再去官署,而是日日在家陪着庄越清,不许她寻死。庄越清想把孩子拿掉,难过时还会把自己往墙上撞,两人因此时常争吵,也时常痛哭流涕,只原本该是新婚燕尔、小别胜新婚,浓情蜜意的两人,到最后,竟是痛不欲生。
她无颜见他,他亦不知如何安慰。
就在他们还没想好之后的路该怎麽走时,怀有身孕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宫里。
皇室血脉岂容他们说不要就能不要?
当时的萧太后做主,将庄越清囚禁在了宫里,为了威胁庄越清,甚至还把江霁抓了起来,说是除非平安诞下皇子,否则江氏满门抄斩。
若是萧太后拿她威胁就算,可她偏偏拿江霁威胁她,庄越清虽万念俱灰,但为了江霁,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庄越清心如死灰,太医几次诊脉,都说若是长此以往,只怕皇嗣不保。
除此之外,后宫尔虞我诈颇多,傅家和傅贵妃又虎视眈眈,既然已有太子,又怎麽会眼睁睁看着庄家再生皇嗣?
为保皇嗣,萧太后把庄越清迁进皇后宫中,命皇后时时看顾,其实就是监视——当时的皇后庄氏是庄越清的姐姐。萧太后自知不好再继续威胁庄越清,便把庄家一门的荣辱全压在了庄皇后身上。
庄皇后无法,自己和妹妹虽然每日都过的痛不欲生,但作为家中嫡长,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自私不得,虽然心如刀绞,却还是只能费尽心思说服庄越清将皇嗣生下。
庄越清其实是恨这个孩子的,她与江霁青梅竹马,好容易成亲,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2的诗词话本,原本也可以是她和江霁,可老天爷好像就是无情,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偏偏要降下劫难将他们分离……
她站在宫道上,看着落日渐渐沉默在桂殿兰宫之中,不止一次说过:“若是能在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死掉就好了,他活着,能保江家庄家平安,而像我这样满身污秽的人也不用残喘茍活在这个世上,给江家、庄家还有江霁丢脸……”
她从不看星斗斑斓,每日只对着落日黄昏许愿,像是在看自己行就将木的心,也好像在看自己生命的倒数。
只她日複一日的许愿,日複一日的祈祷,渐渐的,已经很少提江霁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这份不敢,在肚子渐渐大起来之后,愈深——因为她动了恻隐之心。
倒不是因为对这个自己辛苦十月怀胎的孩子有了感情,而是她被困后宫囚牢,待得愈久也看得愈清,金碧辉煌,琼楼玉宇之下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看到那些惨死的宫女太监,听到那些午门的血案,午夜梦回的尖叫……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以后会过得很苦。
而也正是因为想到他往后一生都要在这样的痛苦中沉沦,庄越清忽然卑劣地生出一种畅快与释然,在这样刀割般痛快与折磨的反複挣扎里,庄越清第一次伸手抚慰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给里头小心翼翼动作的孩子一个回应。
直到临産那日,羊水破了,庄皇后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要生了,庄越清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已经没有恨了……
只似乎是她数月以来,日複一日的许愿起了作用,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太医们跪了一地,同她说:“夫人时间不多了……”
庄越清明明是得偿所愿,可那一刻,她忽然急切起来,因为她生下的是一个皇子。
自古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庄越清在濒危之际,终是不忍,她牵着庄皇后也就是自己的姐姐乞求:“能不能说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婴?”
庄皇后奉旨照顾庄越清,哪里敢拿个死婴跟皇上太后交代?
庄越清脸色苍白,她一只手被那刚出生的婴孩无意识地握在手里,另一只手颤抖着攥着姐姐的衣角:“霃儿已是太、太子,他留在宫里,也是威胁,不若送出宫去,换个女儿……”庄越清的眼皮越来越沉,声音极轻极轻,“阿姐……清儿求你……”
话声渐渐淡去,庄皇后看着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妹妹就这麽死在了自己面前,她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裳——她原来是那麽天真明朗的一个人,可现在却像一张被血沾染的纸,褶皱,疮痍。庄皇后泪如雨下,颤巍巍的,她想去握一握她的手的,可也是现在才发现,她原本说她这麽讨厌、这麽讨厌这个孩子,到最后,还是舍不得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手心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