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许久才喃:“匈奴进犯,流匪突袭,平阳疮痍。”江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干涩的哑,“舅舅舅娘,还有庄大哥,都没了……”
元春瞳孔微睁,手下就被针扎出了一个血点,失声:“怎会……”
江酌摇头:“……庄文行带着城中百姓出城避难,至今不知去向。”他说到一半,自己都没察觉地皱了眉:“流匪的事暂且不谈,如今正逢夏季,按理匈奴不该这个时间南下……”他把元春的手捏起来,抿在唇间。若平时,他定会问她痛不痛,只今日却垂下了眼,握着她的手,不出声。
他不说话,元春也没吭声,就这般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直到许久,许久,久到指节僵硬,握着她的手时忍不住细微颤抖,直到最后,眉心更蹙着将眸光落进她的眼里,低喃重複:“怎会……”
元春就踮起脚尖,把手盖在江酌的眼睛上,叫他不要看。
到平阳的十年,他虽不得庄二夫人多少喜爱,也未和庄家正房的几个同辈建立多少友谊,但并不妨碍江酌把他们当作家人……
他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只是嘴上不说,就像从前面对江霁一样。
元春盖着他的眼睛,感觉到他细密的睫毛擦过手心,一下又一下,只手心底下的,除了睫毛,还有他的呼吸,渐沉渐沉,也渐轻渐轻,她轻声问着:“隐哥从前也打过仗吗?”
江酌很慢地眨了眨眼:“……打过,大抵三年吧,后来舅舅就不让我去了。”
她没问庄段为什麽不让他去:“隐哥从前在军营里都做什麽?”
“押运辎重。”江酌顿了下,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匈奴在北,天气严寒,一年到头种不出多少粮食,基本秋后便不事农桑了,所以每年入冬之前,都要南下搜刮一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来得烦人。”
元春难得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少年气。
“洛北挨着匈奴,也是北方,能种的粮食不多,只比匈奴好一点而已,只匈奴自小生在草野之上,我们大梁的士兵却来自五湖四海,所以天气越冷,行军打仗需要的物资便更多,除了口粮,保暖的棉衣棉被都不能缺。”江酌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这也是为何匈奴会选秋后进犯的原因之一,他们被打,料定了我们追不远,只管往北跑就是,夏日……”
“他们抢农桑都来不及,越境?”江酌的声音渐沉,“划得来吗?”
“所以此事定有蹊跷。”元春肯定道,不止匈奴南下的时间,还有流匪进犯的时机,都太巧了。
只此事还没什麽眉目,京中又出了事。
天色薄薄,正该是好睡的时候,只醉仙楼的大门忽被一人提着长刀踹开,那人一身绛紫锦袍,怒目圆睁,大喝着:“余仲新,今日我便要拿你的命!”
话音一落,此人闯进厢房,沖着床榻一阵猛挥,力道之狠辣果决,几乎是奔着要命去的!
余仲新还睡着,就被鲜血溅湿了一脸,紧接着一阵剧痛,骤然惊醒——
长刀从面门直竖而下,生生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余仲新只来得及看到自己面上湿漉漉的血,便已经没了生息。
躺在里间的伎子被吓醒,失魂落魄地惊声叫着,连衣衫都顾不得遮掩,险些从床边摔下去,只双手失重的瞬间,那持刀的人愈发红了眼睛,手起刀落,一刀几乎砍断了她半个脖颈……
鲜血染红了整张床榻,红帐黄灯里的旖旎散去,剩下的,只有浓重的血腥。
血迹未干,京兆府便将人押进了牢里。
京兆府尹黄信匆匆提袍而来,看到受押之人,大吃一惊——此人竟是余仲新的兄长余伯文!
余伯文、余仲新皆是余老太师余赋之子——余老太师曾为先皇太傅,品行高洁,德高望重,桃李无数,半年前过世时,圣上还下旨追封,赐了谥号文清。
可短短不过半年,向来家风甚笃的余家,竟闹出这等事来!
不说黄信震惊,京中闻此事者,无不惊诧。
黄信深知兹事体大,牵连甚广,故立刻着手调查,只不查不知道——余伯文之所以提刀向手足,竟是为了一个伎子!
原来那伎子竟是余伯文的心头好,已然到了要替人赎身纳进门的地步,只今日醒来,听闻自己的亲弟弟横刀夺爱,将人睡了,这才怒火攻心,提刀上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