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何况已经说了第二遍,话音一落,衆人便知韩家此次再无转圜余地。
只泰安帝看着崔太傅,指着地上那些纸:“户部尚书徐敏收监待审,叫御史台去算——朕倒是要看看这些人究竟贪了多少银两!”
圣上口谕始料未及,秦王知晓后,来不及穿鞋,便往太后宫中赶去。
太后头戴点翠描金嵌珠凤钿,金镶珠蝠纹翠耳环,倚在座上,姿态雍容,气质天成,保养得当,如此年纪了,脸上也看不出一道皱纹,秦王进来的时候,宫人正在给她做指甲。
“……圣上刚醒,便抄了韩家,替江霁平反,查捐监的案子,还斩了福禄。”
语无伦次的话太后一句也没听进去,等指甲做好,见秦王还光着脚,便示意宫人取了鞋子来,这才慢悠悠开口:“圣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大病初愈,做事总要沖动一些,哀家这种做长辈的,也要理解一二。”这话便是在说,不插手了。
秦王彻底急了——韩家没了就没了:“可圣上现在要查捐监的事,还把徐敏抓了,御史台的现在要算账,那可是五百多万两银子……”
太后掀了掀眼帘,淡声道:“哀家已经给过你三个月时间了。”
秦王呼吸一顿,自知失言,沉默下来。
五年前,圣上大病一场,此后便有不能有子嗣的传言,而后秦王被接到宫中教养。
只长公主外嫁多年,父亲封地又在淮阴,他在京中可以说几乎毫无根基,所以官员每年上交的冰敬、炭敬他都收了,互利互惠,他也提拔了一些,这才在京中站稳了脚跟,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他能到京中来,全系倚靠太后。圣上幼年登基,太后临朝佐政多年,当年名赫一时的庄家早已没落,世家中,唯傅家、崔家屹立不倒,根基深厚,崔家尽是清流,傅家却是太后母家,当今三师三公,泰半姓傅。
秦王的后槽牙咬了紧,终是没敢说出最后那句——这五百万两银子大半孝顺了太后。
“哀家听说殿下的人在定安弄出很大动静,可该找到的人,还是没有找到。”太后看着指甲,“今日这回,不过是斩掉了你的左膀右臂……”
“但往后的,殿下,也是準备一个人,单打独斗吗?”
秦王知太后说的这个“往后”是何意,面色微沉,不再言了。
圣旨一出,又没有太后阻拦,各方动得很快。
当日,韩家便被抄了家,韩尚书等人择日处斩。御史台找出了这些年定安上交的账册,不眠不休地算账,不过三日,便算出了三百万两的亏空,一夜之间,除徐敏外,又有数十位官员下狱。
元春坐在客栈里,听那些人议论近来的事,问江酌:“账册是怎麽来的?”
江酌掀了掀眼眸看她:“你去抚仙顶买酒那日,吃醉了,是江之言送你回来的,当时他随手给了握一个包袱,说是如果用得上。”
“他那时才几岁,竟是知道偷藏江主簿的账册。”元春惊讶。
“他不是藏的,是默的。”江酌道,“他娘去世后,他在家中收拾遗物,在他娘的嫁妆里头发现了这账册,当时看完,心中骇然,又自知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祸端,若是又一日东窗事发,找上门来,只怕整个定安都没有安生日子,于是便把所有东西都烧掉了……包括他爹娘的尸身。”
“如果不是我,根本没人知道他就是江迎……”
其实当初江之言只告诉元春自己叫江羡,羡是他的小名,江主簿希望他不必羡慕旁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便好。
“他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家,也烧掉了过往,他后来之所以能在赵志远手底下做个师爷,也不是因为他读书,而是他知道赵志远爱赌钱,他在赌场里替赵志远赢了许多,才得以在赵志远手底下谋了个差事。”
只后来能做上知县,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元春唏嘘着,一个贪赈案,竟害得这麽多人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这让她不禁想起四年前的饑荒,好端端的一个人明明昨日还在的,却转眼间,死在了她的面前——命如瓷盏,轻盈易碎。
江酌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会好起来的。”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他们已经在这家客栈住了半个月,庄文沖醒来之后,元春不可能再和他住在一间屋子里,于是他们又开了一间——起初几日,江酌还会住在庄文沖那间盯着人,后来庄文沖好多了,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拌起嘴来幼稚得很,很快便两看生厌,不能久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