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酌并不理会她的夸张:“只是小时候学过。”
“小时候?”
“三岁吧。”
元春囧——三岁的时候,她还在地里玩泥巴呢,她心生羡慕:“那小郎君一定认得许多字,看过许多书。”
“看过一些。”
元春张着嘴,无声的“哇”了一声:“那小郎君小时候一定过得很好。”元春知道江酌没了爹娘,话也说得含糊。
江酌却笔尖一顿:“为什麽这麽说?”
“读书烧钱,村里只有疼孩子的人家才舍得花钱给娃娃念书,小郎君三岁便开蒙学字,字又写得这样漂亮,定是家里长辈看重。”元春支着脑袋,“就像村里的周叔,颇为疼爱家里的小幺,卖烧酒的钱全用来供他读书了,小幺要什麽都给,四两的徽墨说买就买。”
元春说到这儿,想着小郎君早起了,怕是已然听到她和香椿说话,这会儿提小幺买四两的墨也是为了遮掩,暗示五两的毛笔不算贵,故作神态自若继续道:“每回我去买烧酒,看到小幺刻苦都会夸上几句,周叔听得开心也骄傲,次次同我说小幺有出息,长大了是要考状元的,到时候他这酒,就要改叫状元酒了。”
“考状元就那麽好?”
“当然好了,不说周叔,许嫂也天天盼着舂子能考取功名,便是当不上官,做个秀才也好,能免粮税,见官了还不用下跪。”元春说到这,小声补了句,“虽然舂子现在连个大字都不会写。”许嫂盼舂子考取功名,便同盼天上掉馅饼一般,不用读不用考,功名自个儿砸到舂子身上,但也能理解,望子成龙心切。
“可这也说明考上功名的好处许多,若是周家小子明年考上童生,那便出名了,他才十一岁,比郑秀才那会儿还早。郑秀才三十六岁高中时,镇上的员外老爷还来结交过,说要把女儿嫁给她。”元春想得入了神,“小郎君三岁便读书识字,那定是神童了,只怕四岁便能考生童生,会吟诗作赋的文人听说小郎君的才名,只怕还要给小郎君写诗,如此只怕满定安都是小郎君的名声,到时莫说镇上的员外,便是大老爷们也想结识。”
江酌笔划一顿,冥冥中觉得哪里不对……
元春还在问:“小郎君可曾想过考取功名?”
江酌下意识答:“不曾。”
“为什麽?小郎君这般聪慧。”
他掀了掀眼帘:“家里不让念。”
“为什麽?”元春不解,若是舂子三岁便会写字,许嫂定要从家门口放一路的鞭炮,叫十里八乡都知道许家出了神童。
“……是啊,为什麽?”
他小时候确实读过几年书,江家和庄家都是书香门第,族中子弟没有一人是不读书的。除了他之外——他还记得四岁那年,江霁忽然一日兴起,说要来看他念书,江酌很紧张,因为爹对他的事情向来不管不问,所以那日,江霁站在一旁听先生给他讲学时,江酌手心都在冒汗,甚至连字都写错了,而也是那日,江霁说以后他都不用再念书了。
从前江酌不懂,以为是自己犯了低级错误,愚笨,丢了江家的脸,才叫爹这样生气。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还刻苦读书,便是没有老师,他也没停止学习,熬夜练了许多大字,仔细选了最好的,托人送去爹的案头,却一直杳无回音。难怪杳无回音。
非亲生之子,何必开蒙,何必向学,庸碌一生最好。
这反问来得突然,元春一愣,想到他双亲亡故,顿时噤声,只怕是家中变故,才没有继续念书吧,不然她想不到江酌这样三岁开蒙的人,会因为什麽缘由而不念书,江酌不说话,元春知道自己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转移话题:“小郎君,可以写你的名字给我看看吗?”
江酌对她的无厘头已经习惯,犹豫片刻,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小郎君的名字竟是这样,方方正正,干净整洁,元春看他一笔一划,视线忽移,落在他执笔的手上——她是早知道江酌的手好看的,指节分明,修长白皙,如今因为端着笔,淡绿色的青筋浮现,看起来颇为有力,而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因为元春发现,江酌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如果不是因为江酌生得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元春盯着那痣,看着它在江酌写字时,在自己眼底若隐若现,不过是一颗痣而已,却叫自己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