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什麽,他没说,元春却知道是上吊,她的神情渐渐正色起来。
“不过没吊成,刚把绳子挂到树上,人就倒下了。”江酌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而非人命,“我走过去看,发现他七窍流血,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他不知道我是谁,大抵是弥留之际,想说几句心里话,语无伦次,一会儿说他好痛,一会儿说张大夫给的药没用了,说自己有点怕爹娘没人照顾,说自己没骨气,傻了这麽多年。”
原来,大明哥是疼得受不了,才想着到外头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元春无法感同身受,却从江酌短短几句话里想象到了那日的场景——元明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心知傻了这麽多年,已是对不起爹娘的养育之恩,不忍再死在爹娘膝前。他拿着绳子,忍着五髒六腑钻心之痛,却只有一个念头,走远些,再远些……只可惜到最后,他还不知自己走得算不算远,便再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看来也是他说了张大夫,江酌才会猜到张大夫知情,让她去找张大夫。
短短两日,看尽元明的一生,元春唏嘘不已,她虽同大明哥没说过几句话,但大明哥是个顶好的人,除了鸡蛋和饴糖,他重病如此,还能惦记她的亲事,劝爹娘帮衬她。元春忽然想起那日在大伯家门前同大明哥说话,大明哥同她说,有时间多去看看大伯和大伯娘……
原来很多事情早有预兆。
元春垂头想了许久,又因为那句话心软了一次,意识到什麽:“所以小郎君是要走了吗?”走回家,“不然怎会想着去那里看看?”
江酌却说:“我能走去哪?”
元春怔然:“回家啊。”她认真道,“小郎君离开家这麽久,一定想家了。”想得夜里做了噩梦。
可江酌说:“我不想家。”
“为什麽?”元春惊讶,没人会不想家。
江酌默了片刻,只答:“没什麽好想的。”
元春按在长板凳上的手指微曲,知道那日恍惚听到的“没有爹娘”不是假话——她想安慰他,却又兀自觉得安慰更伤人,她也是没有娘的人,对这种事深有体会,于是轻松道:“没什麽好想的,那便不想了。”
元春站起来,从“小桥”里头把窗纸拿出来,同江酌说了好几日换窗纸的事,却一直没有兑现,今日刚好有空。
她找来剪子把旧的窗纸剪下,其实不用剪,旧窗纸风吹日晒,早已脆弱得不成样子,稍微戳一戳,便像下雪般落下一大片。元春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的,又取来抹布,把整扇窗子擦了遍,远远看着,同新的一般。
她绕进屋里瞧,今日天气好,换过新窗纸后,采光好极,整间屋子透着明亮。因为江酌住着,这几日的柴火都堆到了竈屋,打眼一瞧很是宽敞空蕩。元春把爹新打的桌子搬到窗边,又从外头挑了张椅子搬进去,桌面没东西,元春给添了盏油灯,放上两个江酌这几日专门用来吃药小碗,还把放在床边用来装衣裳的篮子放上,这麽一看,总算是个整齐屋子了。
元春像给他换了新棉被那日一样满意,同江酌说:“今日劳累小郎君了,早点歇息。”
阿娘的事情真相大白后,日子似十月的溪水般静静流淌起来,閑适却并不无趣。只这几日,元春一边忙着豆腐生意,一边为怎麽答谢江酌而搜肠挂肚——因为江酌的一句话,三七帮忙拉着小朋友来照顾生意,元春得了利,便做了个荷包送给他。
要说这荷包,她也是有私心的,因为江酌的手好看。
只经过大伯娘那事后,元春又觉得一个荷包不足以算作谢礼。
生意的事情在前,阿娘的事情在后,一个荷包,有些轻了。
元春蹲在小石河边洗衣裳,香椿没来,但她身边却围了不少人,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这场面倒是令人纳罕。除了因为元春先前的名声不好,再便是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说嘴的人,同大家玩不到一块儿去,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并不多。
“阿岁,你那大伯娘心眼也太坏了,就因为旁人一句有的没的瞎话,就这麽污蔑你阿娘,真是丧心病狂。”
“都是一家人,不相互帮衬就算,还要背后诋毁,你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样的人。”
她们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元春只是低声“嗯嗯”,没怎麽搭腔,心里说不上高兴,从前阿娘名声不好的时候,这些话是用来说她的,如今得以澄清,这些话又原封不动还给了大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