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大伯娘这麽讨厌我……爹那麽生气,原想抓大伯娘去祠堂的,可看在大明哥的份上还是心软了。”元春半低着头,看地上,“大明哥是个好人,他还想着我的亲事,我同他都没说过几次话,也没见过几次。”其实元春自己也心软了,但如果不是因为大明哥死了,她定是要拉着大伯一家去见官,“小郎君觉得呢?”
觉得什麽?
人死了才会清净。
江酌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见官。”
元春很浅地弯了下眼睛,看着前面的油菜花,轻声说:“那日王嫂上门闹事后,我总忍不住想,如果阿娘在就好了——村里人说王嫂虽然坏,但也是为了王玲。可去年祭山神出了事,王嫂若是真为王玲好,她就该换。他们总说我娘不好,可我阿娘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如果祭山神的是我,娘定会护着我,拿这十两银子去换。”
元春没有娘那会儿,才十岁出头,还是个小孩子,周围的人说多了,难免会想,娘是不是真做了那样的事,可她刚有个念头,立马摇头,把这个想法挥走,她日日夜夜同娘在一起,怎麽会不知娘是个怎麽的人?
他们就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才敢胡乱说。
“今日村长伯伯说清楚了,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江酌没说话,见她没有要停声的意思,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坐在长板凳的另一侧,很安静。元春也并不想要他说什麽,能有人听她说话就好了。他不喜欢说话,却很擅长倾听,忽然,她说:“谢谢你,江酌。”
江酌面无表情,没看她,看着前面,不懂:“谢我什麽。”
“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坏人,可现在我不这麽觉得了,坏人是不会替我去找村长伯伯的。”她和江酌一起去的张大夫家,自己没有做,张大夫也没同三七说话,只能是江酌干的了。
“万一我是呢?”江酌没问她怎麽不问自己为何知道元明的事,只是单纯觉得她这话有些好笑,他害死了母亲,害了江霁,可能还害了很多人,他是个一出生,就应该被埋进雪里的人,甚至不该出生,可竟然有一天,有人说他不是坏人。
元春摸出荷包,从里面拿出三文钱:“三七说谢谢酌哥哥送他回家。”
接着,她拿出一个新荷包,一块饴糖放在板凳中间,最后是一叠新窗纸,她歪头去瞧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弯了眉眼:“元春多谢小郎君帮忙生意,元明哥谢你让他爹娘知道真相,阿爹谢江小子替阿娘正名。”
板凳中间,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叠起来,像是一座连接他们的桥,元春郑重其事地同他说:“就算你是个坏人,我也谢谢你。”
纸与墨
江酌盯着元春的眼睛看了许久,而后偏开头,敷衍道:“随你。”
元春却弯了眉眼,奇怪得很,明明江小郎君的态度还是这样不冷不热,却并不叫她觉得疏离,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口和心是分开的,心里想,小郎君和阿爹还挺像,都是口是心非的人。元春明亮的杏眼转了转,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神采,古灵精怪,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假装不是自己在说:“小郎君的意思是,不客气。”说完这句,把手放下来,自己扮演自己,“元春说,好的,她听到啦。”
“……”江酌只留了半个后脑勺给她,“无聊。”
“哈哈。”
元春坐在长板凳上,两只腿晃呀晃的,在明媚的午后,被太阳拥了个满怀。
“虽然,我和阿爹都很相信小郎君,但还是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大明哥的事的?”元春提了问题,却又自己回答,“难道是去田里送饭的时候看见的?感觉不大对……难道是那日送三七回家,你刚好撞见大明哥和张大夫说话?可张大夫说,大明哥只去寻过他一次,算算日子应当也不是……”
“你……”
“猜对了?”元春接过话头,精神一振,难得也有着急的时候,心里碎碎念着,小郎君虽然是个好人,但有一点不好,便是不喜欢说话,要是换做香椿,遇上这种事,早就忍不住絮絮叨叨同她说完了。
“……”江酌终于找到话口,“那夜跟你说出去了,不是骗你,是真的出去了。”
元春一愣。
“我想去那日昏迷的草垛边看看,回来的路上,正好瞧见元明拿着绳子往林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