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公子对城中现状想必了解的很透彻,今日晚宴所用食材足以供边城守军三日荤腥。”乔婉娩一开始对这位援助的藩王世子还是很欢迎的,可是渐渐听说的多了,加上他的合作态度一直摇摆不定,便没有了任何期待和好感。
今晚要不是傅衡阳说李莲花可能有办法说服他,乔婉娩是不打算来的。
正在猛吃的阿貍顿了顿,嘴上叼着半片脆脆流油的猪皮,犹豫着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朝她笑着摇摇头,把自己盘中的羊排给她,示意她吃她的不要理会别人。
沐瞻看着互动的两人,目光沉了沉,给自己斟了一盅酒,对乔婉娩的指控并不气恼。他反而目光温和的看着她,道,“乔姑娘人美心善,可是军队饭食理当是伙夫长该操心的。我所应允的物资已经尽数由方多病接收,如何安排分享那也是他们去张罗。”
“哪怕给到灾民,也……”乔婉娩本不想同他争辩,但实在有些生气,这些时日她处理了太多因时疫而死的瘦弱灾民,倘若他们有足够的吃食,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乔姑娘可曾听过救民先救官的道理?”他笑着摇了摇扇子,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使在这不怎麽辉煌的书屋里也让人不可忽视,“万石精米可换五万石糙米和五万石麦麸,救民救衆才是第一要务。倘若这一顿分食满足口腹之欲,下一顿,下下顿呢?人心贪欲无底,今日我以这糙米麦麸广而分享,家家户户得到活下去的保障,他们会感激,而以牛羊荤肉满足三日,三日后他们会责备为何只有这些东西,心生怨怼。自古没有真正的君与民同,何况真正有能力救民于水火的还是在座的各位。”
席间气氛略显尴尬,李莲花继续不动声色给阿貍剥虾,在傅衡阳第三次盯着他清嗓的时候终于擡了擡头。
“沐公子不愧生于世家门第,格局高远,所言甚是。”李莲花此言一出,不止乔婉娩,就连阿貍也跟席间衆人一起,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李莲花竟然会认同这皇权视角的冷漠?活见鬼。纪汉佛和傅衡阳对视眼,又看了看脸色已经极其难看的乔婉娩,静静等着事情发展的走向。
唯有陆识仰头饮尽盅里的酒,哼了个极浅的笑。
“没想到在这边境之地能遇一人生知己。”沐瞻举起酒杯。
李莲花也不推辞,道一声“不敢”,但是先饮下。
“糙米与麦麸固然能救更多的人,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云南王府传承近百年,想必也并非仅靠帝王之术来御人。”李莲花边说边夹了一筷青菜给阿貍解腻。
侍者端上来了一条巨大的烤鱼,几乎有羊那麽大,阿貍看呆了。
傅衡阳蹙眉,秦巍和秦嶐也冷下了脸,这鱼浑身泛红,是北域靠近穹雾山的特有品种,牙齿如刀极其锋利,而长成这种体型的几乎只有穹雾山的水源中才有。以往他们可以在朝熙城的异物市集上见到,可现在朝熙城已经沦陷,他从哪里弄来的?
沐瞻有自己的商道。乔婉娩看一眼傅衡阳,他这是要摊牌了?
“牛羊猪肉吃多了难免会腻,阿貍姑娘不妨尝尝新东西。”
李莲花虽然皱一下眉,却没有阻止侍者端给阿貍,阿貍犹豫地看了李莲花一眼,禁不住诱惑吃了一口,面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不好吃麽?”
阿貍摇头,“好吃……是好吃的,可是有刺。”
作为一只吃货,不会吐刺是一件不太光荣的事情。
“这肉跟羊肉口感差不多,那我还不如继续吃羊,为什麽要吃这麽麻烦又有风险的东西?”
以方多病对阿貍的了解,他很确定阿貍就是在就事论事讨论吃的,可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而今乱世皇族式微,云南王虽然北上救驾,可是以他目前拥兵实力,自立加冕并不困难,这或许也是百年不遇一次的机会,内忧外患都有人背锅,沐家若能扫平内外,又为何一定要俯首称臣?
李莲花嘴角上扬,拿过阿貍的盘子一点点给她剔刺。
只是沐家背负着世代忠勇的美誉,拥兵自立的名声就仿佛这鲜美鱼肉中的刺,况且一旦失却人心,能否真的除掉薛家尚未还未可知。为了这样一道不易下咽的美味佳肴而放弃烹饪技巧娴熟的保险食材,怎麽算都很亏。更何况这条鱼的成本代价要高出太多。
阿貍漫不经心的话让沐瞻思索沉默许久,忽然他看向李莲花,不愧是统领江湖万衆归心的男人,不必亲自说一个字,便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挑明。难怪当年四顾门能跟朝廷分类而治,可见真正的民心所向无可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