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资料中,我看到这三位实验体的照片,及与他们相伴的研究数据、实验记录。
“零”有着一张缩小版的我的脸,神情与目光却让我感到陌生。她……比我要坚定得多。拍下这张照片时,她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身躯瘦小,姿态挺拔如松,蓝色眼睛直视镜头,仿佛要用眼神灼透为她拍照的工作人员。
“一”则纯粹是唐晓翼的幼年版,连自然卷的弧度都和现在一模一样,左下角的拍照时间显示,一的这张照片摄于零的照片的两年后。面对镜头,他镇定地微笑着,像普通的同龄小孩,被父母领去照相馆拍摄证件照。
“二”在照片上显得太小了,约莫四五岁,五官尚未形成完整轮廓,单从外表上判断,我不清楚我是否已经见过她了。相较于零和一,二更像个未经磨砺的天真幼童,两颊饱满、四肢滚圆,看得出来伙食很好、工作人员没有苛刻她。或许太小的孩子还不能承受实验强度,只被用来监控生命体征、观察成长历程,所以二与同龄人并无二异,在照片上甜甜地笑着。
我用手指戳一戳“零”的照片:“我。”又戳一戳“一”的照片:“你。”
擡起头来看着唐晓翼:“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麽?”
“发生了一个,非常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唐晓翼说,“大概是某个晚上,我们坐在毒气室里接受耐受度测试时,你突然告诉我,我们要离开这里。”
“很勇敢啊,零号。明明毒气室里的气体浓度已经接近90,我和你的鼻孔与耳朵都开始往外流血,在我意识逐渐模糊以前,你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明天晚上十点,从房间西北角的墙洞离开,带上‘二’一起,我们在实验室大门外彙合。记得多穿点衣服,也给‘二’多穿点,她很怕冷。”
我的思绪跟着唐晓翼的讲述,回到十年前的远东实验室。
“一”听完了“零”的话语,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算作答应。他没有问她的全部计划,只是全凭本能地相信她、服从她,从没有想过假如失败,他们将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在远东实验室,他们被完全视作小白鼠,用来做各种各样的测试。该说唐氏夫妻的研究确实成功,至少“零”与“一”的身体素质的确远超常人,不论用何种方式折磨,他们也能迅速痊愈、再次被推入下一场测试中。
可说到底,他们依然是人类,即便痊愈速度惊人,身上仍不可避免的会留下疤痕。“一”曾在做身体检查时,窥见过“零”的伤疤。隔着一道玻璃,他看见她蜷缩在检查台上,脊椎嶙峋地从肌肤下凸起,一尾蜿蜒的、被无数枚圆孔状瘢痕装饰的蛇。“零”很安静,呼吸心跳都平缓,只有“一”知道,她一直在默默地筹谋着逃离。
“零”是三人中最年长的那位,自觉要肩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使命,因此在她的计划中,将“一”和“二”送出去是首要目的。
而她自己,留下来陪葬也好,和他们一起离开也好,哪个选择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在次日夜晚,当“一”带着“二”离开,“零”躲开巡逻的警卫,故意触发实验室另一侧的警报,再在警卫向警报处围拢的同时,将火柴投入了埋藏在实验室底下的油罐。
这当然不足以摧毁整个远东实验室,不过是又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她像老鼠一样,灵活地穿梭在通风管道中,将这些日子以来,她悄悄部署在实验室角落的每处微型炸弹一一触发,把爆炸甩在身后,直到她抵达她的终点。“零”推开了唐氏夫妻的卧房,迈步进去,用他们的配枪射丨杀了他们。
在唐氏夫妻气绝的当时,“一”正抱着“二”,呆呆地守在实验室大门外。听闻到愈来愈逼近的爆炸声,“一”顿时连滚带爬地带着“二”,尽可能地往远处跑。
冬天即将过去,亚寒带的短暂夏天将要来临,天空已不再飘落雪花,地上积雪却还未融化,小孩踩在其中,时不时狼狈跌倒。他却不敢就此倒下,每每狠狠摔个狗啃泥,不过几秒钟就尽力爬起来,拽着不断啼哭的“二”,咬牙往前跑。
迎着冰冷如刀割的寒风,向着拂晓尚未到来的黑夜,他和“二”朝着与实验室相反的方向,迈开双腿试图跨越这片荒野,然而仅仅是徒劳。某一刻,“二”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他也无力去拖拽她,只好蹲下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二”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一”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去看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远东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