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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即将啓动,却又临时被叫停。司机恼火地探头大喊:“谁啊!”一车人纷纷为之侧目,我亦无意识地朝外看去,只见一个栗发身影匆匆跑来,边跑边喊着“等等我!”。

坐在我身后的同事“啊?”了一声:“唐晓翼?他不是不爱参加团建麽。”

“说不定是听说这次团建有野炊环节,临时改变主意要来。”另一个同事接话道,“阮世不也是麽?听说有联机游戏环节,才说要来的。”

“也是。听他办公室的人说,他做饭可好吃,有次给全办公室的人烤了布丁,吃过的都说好。”

“我天,他居然是这种贤惠型的?光看脸还以为是那种难伺候的刻薄主儿。”

唐晓翼一上车,这些关于他的讨论即刻打住。他扫视一周,以为没有空座,正欲下车,司机叫住了他:“靠左边倒数第三排,那个黑发美女旁边,有个空座,你去坐下吧。”

同事踢了一脚我的座椅,我震一下,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意识到司机口中的“那个黑发美女”说的就是我。在半空中,我和唐晓翼对上视线,他明显愣了愣,但——没有露出抗拒的表情。他神色如常地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大巴车重新发动,驶向绿地。

古怪的是,浮动在我梦境当中的,正是那时坐在我身畔的唐晓翼的侧颜。客观来说,他的确生得好看,五官精致又英气,满头自然卷更为他增添几分异域风情;当他不笑时,紧抿的唇线透出峻然凛气,使人认为他不好接近。加上左右六枚耳环,一张标準的“不良青年”画像已然建立完成。

除去工作上的沖突,其实我觉得唐晓翼人不坏。到底,我们办公室位于同一层,平时常在走廊与茶水间偶遇,总会有些基本交流。他能说会道,颇为擅长聊天,任何人到了他面前,都会被暂时改造成外向人格。即便是我这种,信奉“同事间应保持距离感与分寸感”的人,也会忍不住同唐晓翼多聊些别的话题:无他,只因和他聊天确是一桩美事。

所以,在这段短暂同乘的时光中,我和唐晓翼聊了会儿天。他承认他临时改主意,正是为了团建里的“野炊”活动:唐晓翼说他最近新研究了几样菜色,正好趁机给同事们露一手。而我也礼尚往来地告诉了他,我就是来打游戏的。

“「○天堂全明星大○斗onle」?”唐晓翼坦蕩地念出了全名,附赠一个微笑,“这麽巧,我很爱玩这款游戏。”

这下轮到我惊讶:“真的?之前从没听你说过。”

他顺势从包里摸出游戏机,点开账号向我展示游戏总时长:嗯,运行时间1000+小时,小小发烧友一枚。我顿生“遇见同好”的惺惺相惜感,也拿出游戏机,和他加上游戏好友。唐晓翼的游戏头像是一朵小蘑菇,黄澄澄地长在绿草地上,和我的小花头像相得益彰。

我和他约好,等下活动环节一起玩——然后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身边同事亦已睡熟,脑袋颤巍巍地上下晃悠,我很怕他一个没稳住就倒在我肩上,遂隔着毯子扶一扶他,他便惊醒了,开口第一句便是:“我们到了吗?”

“还没有,但我猜也快了。”我把毯子还给空乘,顺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机舱里很安静,直到广播响起,提示乘客飞机即将降落在上京机场。

顺利通过海关,代表团一行人走出机场。唐家已提前安排了大巴车与司机,在停车场载上我们,直奔唐家。

我此前从未来过中国,因此看什麽都新奇,时不时拿手机拍下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同事们已经开始约着出去玩,纷纷讨论说要去故宫、长城、博物馆——“哎!阮世,”有个同事招呼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呀?”

“噢,不用啦,你知道我比较懒,不爱动弹的。”我面上笑着拒绝,心下却想:这些都只是体面的借口。我不喜欢集体活动,我更情愿自己行动,那样更自由。

到了唐家门口,一车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大家脸上的笑容俱收起,将领口扣子全部扣上,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了车。

唐家底蕴颇深,竟在寸土寸金的上京里,拥有一处占地极广的私人府邸。此时,因逢白事,唐家大门外满挂缟素,随处可见漆黑一个大字:奠。沿着院墙,分布数个由宾客赠予的花圈,缤纷绚烂的纸花装点门面,预示着即将寄寓生之彼方的死者。

唐晓翼的家人正在大门外迎接各位参加葬礼的宾客们。为首的是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一身雪白,臂间缠绕一圈麻绳,表露她的死者亲属身份。她身边陪着一位年轻少女,看起来堪堪成年,面容瘦削,两眼肿若硕桃,臂弯以上同样缠着麻绳。埃克斯先迎上去,扶住老妇人的手,叹息般地道一句:“小雪,我们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