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摇头:“顾阁老,你可太谦虚了,旁的事且不说,论起做官,老夫我可远不如你。”
“记得老夫初入阁那年,你还在江左驻守吧,那年冬天你回京述职,还是老夫代圣上去迎的你。城门相见,老夫让你直接策马入城,你却坚持要下马同老夫行大礼,说礼节不可废。就这一点,多少边将,都比不上你顾青樾呀。”
顾凌洲道:“老尚书好记性。”
“由不得老夫不记得啊。”
“老夫入阁时,已年近五十,在阁老位置上满打满算也就待了八年,可你顾青樾入阁时,还不到四十,在次辅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老夫如何能与你相比。”
“说到底,这人有人运,官有官运,老夫入阁时,凤阁虽有四位宰执,却是某些人的一言堂,如今这位首辅虽也强势,可与那陆允安相比,到底通情达理太多了,你们次辅的日子,也远胜老夫当年。否则,这凤阁,哪里轮得到你与韩莳芳这样的资历来坐呢。”
一旁杨清面色已难看至极。
他料到这文尚会倚老卖老,仗着资历深,说些不中听的话,却没料到对方竟能倚老卖老到这等地步。且还当着他们这些下属官员的面。
跟着侍奉的司吏也悄悄抹了把汗,没料到这礼部尚书竟如此出言无忌。
顾凌洲端坐案后,抚须笑而不语。
文尚越发洋洋得意,想,便是以刚正闻名的顾青樾又如何,在他面前,不也得让他几分面子。
文尚书伸手理了理官袍,还欲再说几句,耳畔忽传来一声轻笑。
虽则只是极轻一声笑,落在文尚耳中,竟有些轻蔑的意味。文尚目光斜斜一扫,便瞧见了侍立在顾凌洲身侧,一身青色官袍的少年郎。
少年嘴角笑意尚未消尽。
文尚当即沉下脸,问:“你笑什么?”
卫瑾瑜道:“没笑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一桩趣闻而已。”
“什么趣闻?”
“路边长了颗枣树,树上结了很多又红又大的枣儿,一个老头儿和两个小孩儿都想摘树上的枣子解解渴,老头够不着,回家拿杆子,等回来一看,两个小孩已经爬到树上,把上头的好枣全部摘光了,老头便气得在树下跺脚大骂:‘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这些枣儿,能轮得到你们这些兔崽子吃?’”
文尚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对方是指桑骂槐,在借这子虚乌有的趣闻故意奚落自己。
想他身为文氏家主,七卿之一,天盛元年最早入阁的阁臣,走到哪里不是受人追捧,被人恭维,何曾遭过如此羞辱,当下怒不可遏,拍案问:“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毛小子,你是何人?也敢在老夫面前搬弄口舌?”
卫瑾瑜抬袖,不卑不亢施一礼。
答道:“督查院御史,卫瑾瑜。”
文尚一愣,皱眉。
好半晌,冷笑道:“我当谁,原来是首辅口中的不肖孙,为了往上爬连祖宗都敢出卖的小白眼儿狼啊。”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
“身为督查院御史,下官所行所为,皆是凭国法律法,而无任何私情。”
“倒是尚书大人身为七卿之一,罔顾事实,颠倒黑白,诋毁侮辱下官,还连带着毁坏首辅清誉,不知是何居心?还是说,文尚书是要当着阁老的面教导下官,身为御史,应当徇私枉法,而不应秉公守法?”
“你你你”文尚气得两眼发黑,几欲吐血,食指中指并在一起,颤颤指着卫瑾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反驳,浑身哆嗦半天,只能朝顾凌洲道:“青樾,这可真是你教出来的好下属啊!”
顾凌洲这才侧目发话:“老尚书面前,不可无礼,还不与老尚书认错。”
“下官失言,尚书大人见谅。”
卫瑾瑜垂目,淡淡说了句,语气里毫无半分恭敬可言。
到底还有正经事,对方身份又特别,有太后护着,文尚只能强咽下这口郁气,道:“今日老夫过来,其实是有一件正经事要与顾阁老商议。”
“老夫马上就要致仕,礼部在六部中看着无足轻重,却掌着祭祀科举两件大事,稍有差池,那是要动摇国本的,这礼部尚书的位置,无论交给谁,老夫都不放心啊。这些日子,老夫是辗转反侧,悬心不下,思来想去,也只有老夫那个不孝子怀良,能勉强担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