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手机闹钟突兀响起,顾添闻声一跃而起,那精神头超过了今年任何一天。
顾添不光自己起来,还把谢悯生拉活扯拽了起来。
大概是想着离家近,谢悯挣扎着想要再次躺下。
“慌什么,走过去就十分钟,开车两分钟。让我再睡会。”
几年没回家,闻着家乡的空气,都能再睡几天。
“吃早饭,我饿死了,昨晚都没睡好。回家打扫干净,收拾好了你继续睡!”
“我再睡会……”谢悯挣扎着扑向枕头。
“我都约好保洁了,再过半小时人就到了。你看着办。”
顾添祭出杀手锏,谢悯那么注意待人接物,肯定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
果然这句话一出,谢悯怪着他,怎么不说一声。说好自己打扫,怎么又叫了保洁。
还是不情不愿闭着眼睛爬了起来。
“你家几年没住人了,估计连扫把都烂了,拿什么打扫?不如花钱叫人收拾利索……”
两个人匆匆忙忙吃过早餐,赶回家,保洁刚好走到小区门口。
这是一处老式的居民小区,灰色水泥外墙透露着质朴,匆匆上班的居民和两人擦肩而过……
谢悯的家在小区最里一栋楼的三楼。
谢悯从包里掏出几年没用过的钥匙,捅了几次都没能插进锁孔。
“别激动。”
顾添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拧开了门锁。
门打开,久无人居的霉味和灰味立刻飘了出来。
边缘衔接处明显掉皮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墙面角落里挂着摇摇欲坠的网尘。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层塑料薄膜。
薄膜本来应该是半透明,却因为积灰太多变了颜色。
几个保洁阿姨率先进入,不到一小时收拾干净了客厅,谢悯和顾添得以进入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接上电视电源,打开节目正常显示,播放的频道还停留在几年前。
电视机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边框有些陈旧的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青涩稚气未脱的谢悯和另一个年长的男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顾添狐疑的多看了两眼,谢悯立刻解释道。
“这是我高中时和父亲的合影。”
顾添点了点头,谢悯16岁参加高考,上高中年龄小,确实稚气未脱。
顾添顺手拿过遥控板,按了一圈,能收几十个频道。
“你这是每年都在交光纤费?”
“是,我想尽量保持着父亲走之前的样子。”谢悯声音小小。
他早已不用的座机电话也按月缴纳着月租,号码没有变,电话机坏掉了就按父亲的喜好换一部。
他偶尔也会拨打这个电话,幻想着有一天,电话那头有人接起来对他说。
“小悯啊,爸爸忙,最近没给你电话,想家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悯啊,好好工作,别担心我,我能动弹一天,我就不退休,咱们父子兵一起战斗。”
只是这永远只能是幻想了……
顾添捏住了谢悯的手,明明炎热的夏季,却是异常的冰冷。
保洁阿姨直到中午才收工,顾添拉着谢悯站了起来。
“不带我参观参观?”
进到这间屋子后话变得很少的谢悯,领着顾添站在了客厅左侧的卧室前。
“这是我的房间,这个房子就两室一厅,我和我爸一人一间。挺小哈。”
整套房子加起来比不上顾添滨海半岛一个客厅大。
“不小,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家能收留每一个人,不会小。”顾添伸手揪着谢悯脸颊,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们要先去吃饭吗?”
“算了吧,收拾点东西,去扫完墓,下午再去吃,要不一会太阳更大了。”
谢悯并不太想现在吃饭……
“行,要收拾什么,我帮忙。”
“你去我房间找几个袋子,应该在书柜,衣柜里,你多翻翻,我去我爸房间收拾。”
顾添进了谢悯的房间,打开衣柜,除了几套不同尺寸配色的校服,剩下的就是大学时候的制服,普通常服几乎没有看见。
他没顾得上琢磨,按谢悯说的挨个拉开抽屉,柜门翻找,翻出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叠成四方块的袋子。
他捏着走进隔壁,谢悯已经整理了不少东西,整齐摆放在床上。
顾添拨了一下:“都是衣服?”
谢悯接过袋子打开,把叠好的东西一摞摞装了进去。
“这些都是我爸生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毯子什么的。听老人说,人过世时要给他多烧一些穿过的旧衣服,到了下面他才认得才有的穿。那时候我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做。所以这些年,每次回来,我就会整理一些带到墓地烧给他。”
谢悯说着话,手里不停,很快收拾了三大袋。
“这次隔太久了,下一次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多烧点。”
顾添提着三大袋沉甸甸的衣物上了车,又在谢悯的指路下,去买祭拜的用品。
等到买好香烛,他回到车上,本来坐在车上的谢悯却不在,他心一慌,立刻摸出手机,刚要拨打。
谢悯提着塑料袋从旁边的小超市钻了出来。
“你去哪了?”顾添有些责备,这个人不声不响就跑了,害他吓一跳。
谢悯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我爸就爱这一口,以前上班时忍着,说等退休了天天喝……谁知道……”
“上车吧,太阳越来越大了,一会太热了,你太阳下待久了也受不了。”顾添打断了谢悯的后半句话。
谢悯父亲下葬的公墓距离市区并不远,开车二十多分钟远远看见一片面积很大的山坡。
山坡虽然坡度不大,但是连绵起伏形成了好几个小山头。
别的山坡有一个显著不同的特点,山坡上错落有致种着松柏。
车渐渐靠近,墓园灰色的矮墙渐渐完整显露。
“这是我们全省最大的公墓,其实价格挺贵,我爸因为追封的烈士,所以享受了很多福利待遇,其中包括低价购买这里的墓穴。”
“烈士?”顾添之前只知道谢悯的父亲是在执行任务时突发心脏病去世,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么简单。
“其实我爸心梗早已经有了先兆,但是当时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犯罪团伙在山林里的藏身之所,他不想因为自己前功尽弃,所以一直没吭声,等着增援。后来围捕过程中倒下了……”
顾添叹了一口气,谢悯的父亲如果及早就医可能不会死,但是也可能失去抓捕的机会。
这是一道两难的选择,如果换做他,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
但是谢悯会怎么选已经无数次给了他答案,他一定会像他父亲一样,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顾添提着所有东西跟在谢悯身后,谢悯手揣在裤兜里晃悠悠走前面带路。
两个人沿着步道走到了半山处,一转弯走向偏离中轴线的片区。
谢悯最后在一处边缘位置停下了脚步。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大字,抬头是慈父,落款是:孝子谢悯。
墓碑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蒙尘,相反光泽闪亮。
顾添瞟了周围的墓碑,谢悯父亲的墓碑是最干净的。
“墓园还专门给打扫?”
“不是,我爸爸有个好朋友经常过来打扫。”
谢悯点上香烛,摆上了白酒,把旁边空地上的树叶枯枝扫了下,提出一件薄的衬衣点燃。
“我爸喜欢清静,这个地方倒是选得符合他心意,既远离人群,又宽敞视野也好。”
顾添站旁边看了一圈,墓地旁边是一处斜面有点大的缓坡,不适合设计墓穴,所以谢悯父亲的墓穴成了一个坐拥一片小绿地的豪宅。
“这地不是你选的吧?”
顾添记得,谢悯父亲走的时候,他在执行任务,等到知道消息,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所以这墓地肯定不是谢悯选的。
“我爸的好朋友选的。”
第一件衣服就快要烧完,谢悯又扔进去了一条围巾。
“要我帮忙吗?”顾添问。
“不用,我自己烧就行,你帮我看着点火,挡着点风。”谢悯蹲在地上一件件提着衣服等着扔进火堆。
等上一件烧得差不多了,才又放一件,控制着火苗不要窜太高。
他嘴里念念有词,诸如什么:“我挺好的,别担心,工作都很顺利。”
“爸爸缺什么托梦给我,我给你买。”
“我来不了让叔买来捎给你。”
顾添琢磨,谢悯口里的「叔」估计就是谢悯父亲的好友。
几大包衣服烧了不短的时间,大概谢悯有些着急了,后面都是几件薄的混一块扔进火堆。
“诶,那是什么。”顾添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一把。
一堆深色的衣物里,夹杂着一条浅蓝色的织物,似乎还有红线绣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