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静静听着,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生长在乡下的蒋梓瀚和蒋澜芯名字起得如此雅致,恐怕是家谱上早就排好了的。原来这男人骨子里的愤世嫉俗是从打倒土豪劣绅的年代一路积累下来的。
“你不了解农民,他们是世界上最纯朴的人,却也是最狭隘自私的人。守住一亩三分地,一辈子抱着老婆孩子就是他们毕生的追求。改革开放以后,他们变得更狭隘自私,尊老敬老的传统基本看不到了。这些人在父母生前不尽孝,死后大操大办葬礼,收份子钱。人性扭曲得可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碧海眼底的不赞成,蒋梓瀚接着说,“那年高考,我是甘肃省理科状元,全乡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可我们村没有一家愿意借钱给我读大学。现在,村里人在电视上看到我,便风言风语地说我如何如何有钱,在外面养着几十个女人,却不给自己家乡一点好处。我做了善事不留名,就是要让这些有着所谓信仰的村里人刻碑立传、膜拜感激着根本没有捐助过他们的人,而继续鄙视谩骂实际上帮助了他们的我。这样的话,如果真有他们所信奉的地狱,这以怨报德的罪孽,不知道该几世轮回做畜牲来赎罪……”
“好啦……”碧海看男人越说越偏激,忍不住打断他,笑道,“瞧你把自己说的那么邪恶……你又不相信鬼神,你也知道村里的人享受了现世福惠,死后一把灰,便宜占了就是占了,哪有什么报应。”
走过去搂住男人的宽肩,碧海亲了亲他的下巴,同时把手伸进他的袖子里,摸到他左臂上的几行刻字。蒋梓瀚极敏感地想抽回手,但碧海掐得很紧,不舍地摩挲着那些见证了无私与爱的印迹,说出的话好似绕口令:“你这家伙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你是一个怪人。对了,我昨晚说的那些东西你都准备好了没?”
蒋梓瀚别拗地点了点头,突然将碧海搂进怀里,毫不顾忌地咬住他总也吻不够的厚唇,折磨,舔弄,嘶咬,吸吮。深藏在心里几十年的话又被迫释放了一次,这让他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只有跟碧海实实在在的吻,才能让他获得一些安全感……
……
……
是夜。
黄花梨木书案上,摆着捉对的钧窑产青瓷油灯,形为两童子脚踩一对鼓形托,手托元宝形灯芯,通体淡青。灯芯燃在油里,火苗仅有豆瓣大小,昏黄光晕照得屋内一派朦胧……
案边太师椅上端坐一俊美男子,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蓝色织锦缎圆领长衫,上绘“五蝠捧寿”纹样,宽袖皂缘,前襟腰际悬挂玉佩,足着皂色布履。
男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扇骨以湘妃竹皮包镶,扇面均为设色人物画,一面画柳阴赏花,画中仆人手捧插花牡丹正向主人走来;另一面画松下读书,也是一主一仆,主人横卧于松下,仆人跪在一旁侍奉……
俊美男子忽然敛下眼,把折扇翻来倒去,细看着扇面上的人物。半晌,他才抬起眼来,向屋内站立的另一男子问道:“蒋二,去年腊月收租,你央求说缓一缓。如今缓到了春末,你拖欠的十五担玉米,怎地见不到影呢?”
蒋二立在地下,身形魁梧,穿着青布衫裤,肩搭青布长手巾,足着草制的靸鞋。见东家问话,蒋二立时答道,“去年逢大旱,收获无几。开春又将仅有的豆粒做了种子,这租子实在缴不上来。小的求碧员外再缓半年,待秋后有了收成……”
啪地一声,碧员外将折扇收了,站起身,挪步至蒋二身侧,以扇骨轻击他肩头,说道:“缴不上租子可以打个商量。”
见蒋二半信半疑,碧员外忽地冷笑道,“绑你那水灵灵的妹子来抵债,如何?”
蒋二闻言脸色一沉,愤愤地瞪视着碧员外,眼神阴鹜。
碧员外倒是不与他急,折扇轻点蒋二露在短衫外的锁骨,转而又向里稍探,似是触到他的胸乳,惊得蒋二倒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