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面说过了,这座城市的夏天来得晚。已然是立夏,但气候不容许开这麽大的车窗,我感到有些冷。马德琳的脸映在车窗上,她的表情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睛不时瞟着我,是光明正大的,似乎在等着我的主动开口问话,而她,已经準备了很好的说词。
她从车窗的玻璃上看到了我的眼神,便露出了一个带有真诚的笑容,我也对着车窗上的脸回了笑容。我看着我俩的影子落在前方的广告栏上,想象着俩影子在悄悄地对话,内容肯定要比现在有趣。我斜着眼睛瞥见马德琳正小心地关注着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顶。莫名其妙的跟着平时交集不多的人走了一段路,还要费尽思量与人家搭话,像甩不掉的影子,巴巴地追着人家。我觉得自己越发讨人嫌了,于是佯装要下车,赶忙站起来:“我要下车了。”没站稳,身子随着前行的车子趔趄了几步。
马德琳赶忙扶住了我,沖我善意的微笑着,轻轻说了拜拜。这使我不得不下车。
陌生的环境总使我感到极其的不安,站点上的人匆匆上车,下车的人各有各的去处。我左右观察了宽阔的马路,径直向着对面的一条巷子走去。巷子两边是光秃秃的墙,走进去,别有天地,是一条商业街。
这样的商业街在这座城市有很多个,带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向了落寞,它们带着时间的沉澱孤独的存在着。这里失去了热闹与喧哗,多了一份沧桑和厚重;少了一丝华丽妩媚,多了些许宁静平和。
第 62 章
两边的商铺关门的比较多,多半也是位置偏僻的原因吧。若不是跟着马德琳,也不会搭上这条线路临时下车。我一边向前慢慢走着,一边前后左右探着环境。我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停下来,上面清晰地印出了我的身影。擡头去看,店牌上写着“茶隅”二字。
“是喝茶的地方吗?”
我向着落地玻璃窗内探看着,但看不真切里面的样子。这样的窗子有一定的保护性,只可从内向外看。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她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一双大眼睛清澈而明亮,透出她的聪慧与狡黠,似乎能够生出许多话来。她的五官单拿出来该是很漂亮的,但组合起来却并不标致,好在漂亮的眼睛给那脸加了分,连带着五官也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我从她身上的围裙猜想她与这家店铺的关系是紧密的。我心里说:“她马上就要跟我说话了。”
我想错了!她既不邀请我进店,也不向我推销店铺,更不会不耐烦的赶我走,这点和其他开店人不同,不会使我感到窘迫。
但我还是跟着她进了店里,只因她一个回眸的眼神,我像是她的影子,亦步亦趋。
这果然是一间茶室。
进门右侧是柜台,左侧是饮茶的区域。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长桌紧临落地玻璃窗,两边各安置了同样材质的方椅。桌上铺一条淡青色桌旗,空处摆一盏上镌白梅的透明花灯。桌子上方吊有四个灯笼,绘有各种图案。其他桌椅或方或圆,容一二人坐,浅浅的各种色彩,是现代气息的简约风格。
茶室仅有一人在照料,她已经走进了柜台后。我的眼睛追随着她,也站到了柜台前。她并不招呼我,自顾自地忙碌着。我看着柜台后又高又大又宽的橱柜,它很像中药柜,抽屉上没有标签,里面应该装着各种各样的茶叶吧。
我像一个初见世界的懵懂婴孩,对这里有着新奇的感觉。柜台上有一个木框摆件,内里嵌着一个相框,旁边的留白,上端吊着一盏小小的灯,端是一个可翻转的小小沙漏,正在滴落着五彩的沙。相框里有一张肖像画,齐脖的稀疏的短发,直垂眉下的齐刘海,一对内双的眼睛带着浓浓的酸楚,脸盘又肉又圆,抿着嘴巴又像笑又像忍着哭泣。
这肖像画似曾相识,我的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略一触碰,内里嵌着的木制相框,便三百六十度转个不停。我被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柜台后的人面带笑意的看着我,这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我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笑,眼睛四处寻着可以落下的风景。
柜面上移过来一只手,推着杯子停在我的面前:“尝一尝吧,会缓解你的紧张。”我右手的三根手指轻抚在杯壁,感受着从内透出的温热。
很巧,我在回途的车上又见到了马德琳。这次没有邀请我相坐。她坐在公交车的后方,眼睛盯着车窗外。我想她一定是看见了我,只是她的气场发生了变化。我假装找座位偷偷观察她。香槟色的高跟鞋、黑色的直筒裙、西装式短身外套、略带淩乱美的高盘发、玫瑰金边框眼镜。这副模样,我并不陌生。我在距离她三排座位的斜前方坐下来,她忽然扭转头来对我轻轻点头,我赶紧嘴角上扬以作回应。她擡手扶了扶眼镜,又看向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