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机缘巧合之下两人频频相遇,如注定一般。而在相熟的过程中净岸发现韩明观与自己以为的读书人倒有些不同,他与自己吃肉喝酒,争论世俗纲常,可就在净岸以为韩明观要用那些圣贤书上的道理劝解自己时,却只听其道:“人生一世,当一世而活,合该尽兴。”
那时的净岸癡迷佛法,欲剃发修行,奈何双亲极力阻挠,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挟,净岸心中苦闷,在来日超脱与当世受缚间踟躇,而韩明观的一句话令他豁然开朗,来世一遭,他想尽兴。
可双亲年迈,净岸不忍其遭失子之痛,谁知韩明观这时却说:“若你信得过,他们由我来照顾。”
“那怎麽行?这本就是我的事,怎能加诸于你身上?”净岸闻言连忙拒绝。
谁知韩明观却笑着说道:“你的尽兴,乃出走红尘,而我的尽兴,则是挚友尽兴。”
那一刻,净岸心中感慨,其实自己与韩明观依旧是不同的人,自己向往不困于外物,自由通达,而韩明观则恪守世俗纲常,循规蹈矩。可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人,因一句“尽兴而活”殊途同归。
对韩明观,净岸终究有愧,是以当其拜托自己照拂陈澈时,他未有迟疑便应了下来。而当他第一次与陈澈交谈时,心中则忍不住唏嘘,这不就是第二个韩明观。
守经纶,遵世道,不愧人,难恕己。
当他问其为何执意要去书院中时,目如枯草的陈澈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历经世事至今,惟书籍留于晚辈身侧,当日晚辈借书中之理谋邦国之治,如今借书中之法宽慰自己。”
思绪从回忆中淡出,净岸看向陈澈问道:“经历此事后,你可还如昔日所想?”
没来由的一句话,陈澈却明白净岸何意。方才进厢房时,他突然忆起当年自己初遇净岸时说的那番话,如今想来,倒像是过去了许久。
“晚辈不敢欺瞒大师,在此次入狱之前,晚辈心中依旧如此想,可在狱中数日,心中不免动摇。”
“为何动摇?”
“晚辈曾走过一条漫长的自证清白之路,而路的尽头乃家破人亡。心中苦楚无处宣诸,惟有借诸子之学得片刻寄托,如今想来倒有些荒唐。”
听了陈澈的话,净岸将目光投向其身上,只觉得此刻的陈澈似乎与先前所见的有些不同,“此事是你自己想通的?”
陈澈闻言一怔,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摇了摇头:“林瑰帮了晚辈许多林瑰您可还记得?就是那日与晚辈一同离开的姑娘。”
如此说来,净岸倒有些印象,当日便觉得陈澈对那女子态度不同,如今看来当真没看走眼,只是如此想着,心中不免恼火:“这些年来贫僧苦口婆心规劝你那麽多次,竟比不上那女子几日功夫?”
陈澈显然没有想到一向严肃的净岸会像孩童般与林瑰置气,心中不免好笑,不过还是解释道:“大师往日教导,陈澈也谨记在心中。”
净岸也并非当真与陈澈计较,在听到其解释后,面上虽未见缓和,语气却是温和不少:“罢了,只要你能真心看开,也算没有辜负你老师的期望。”
提起韩明观,陈澈眼中微滞,“是晚辈不孝,令先生与大师担心。”
“你这孩子”见陈澈又要将错处归咎于自身,净岸忍不住责备道:“方才还以为你终于不再像你老师那般约束自己,眼下怎的又开始认错了”不过也知道这师徒二人如出一辙的脾性,指望他们能放过自己只怕是异想天开,是以也不再继续纠结此事,转而问道:“那你日后打算如何?”
提起此事,陈澈目光一滞,而后起身站立,擡手作揖道:“晚辈想在庙中叨扰数日,还望大师首肯。”
“你住在庙中自然无妨,贫僧问的是你日后的打算。”
话及此,净岸若是还看不出陈澈话中的逃避,想来倒是白活了这些年,“你不再将自己沉沦进那些道理中便是好事,然人行走于世间,不往回看还不够,往前走才重要。”
看着将头垂下不语的陈澈,净岸长叹了口气,“俨时,若你要往前走,就得把头擡起来才行啊。”
陈澈闻言肩上一僵,心中似有万千念头纠缠其中,良久后方才下定决心将头擡起,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净岸开口:“晚辈明白可终究欠缺些勇气。”
如此净岸心中了然,就在陈澈以为净岸会继续说些什麽时,不料其却未再规劝,只开口道:“石生应该将厢房收拾妥当了,你且去住下吧。”见陈澈半晌未答应,净岸撇了撇嘴:“既缺些勇气,那便在这里安心住下,待你想明白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