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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仿佛在欢庆,“听,我们还活着。这个世界还活着。活着,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啊!”

它们的声音,与整个夏日融为了一体。你不会知道它是什麽时候开始的,不会知道它什麽时候就结束了,更不会被它吵醒。

可那天清晨,除了蝉鸣,还有将人从梦中唤醒的轰轰隆隆的挖掘机声。那声音,就像是从沉睡了已久的地底里冒出来的,直达脑门。

它仿佛在对整个世界宣洩不满:“老朽都已经开始挖地了,这个世界怎麽可以还睡着!”

半梦半醒的打工人愤怒地看了眼时间,咒骂着这个不守规则的世界。然后气鼓鼓地抓起被子坚决不起,只有自己的王子(闹钟)才能叫醒自己,别说挖掘机了,轰炸机也不行!

当我怀着愉快的心情早起、连随机播放的歌曲都是那麽轻快的时候,我感受到这个世界满满的爱意,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当我带着怨气起床、窗外夏蝉暴躁地嘶吼着,那麽的刺耳,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瞪着眼与我作对。后来我悟了,那愉快的歌曲只不过是恰巧罢了,多少个不恰巧的日子都被我遗忘了,它只是恰巧了这麽一次我就感激它爱上了它。那日日陪伴我的蝉鸣,仅仅因为我心情不好时的迁怒,就被我厌恶。我太轻易地让自己的情绪左右了我对外界的看法,进而又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当我发现了这一规律,我就可以在清醒的时候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要受外界的干扰,用正常的眼光看待(无视)这一切。

可谁让我这会儿不清醒呢!做一个看似正常人眼中的正常人有什麽意思呢。这类“正常人”,往往心里不知道怎麽合计着毁灭全世界呢!(谁又知道,正常人正常的时间就一定比不正常人不正常的时间要多吗?)我没有这等远大抱负。那麽究竟是该做一个正常人眼中的不正常人,还是不正常人眼中的正常人好呢?

区别到底在哪?

我果然是没睡好,不太清醒。

带着满肚子被吵醒的怒火和满腔向钱看齐的热忱,以及一颗昏沉沉的脑袋,打工人慌慌张张地出门赶路去了。还没到9点,路上已经很热了,走了没几分钟就汗如雨下。

或许是因为没睡好体虚?

这讨厌的噪音啊!

挖掘机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在挑衅着打工人的有气无力。我用不正常的神情回敬着它,无奈口罩影响了我的发挥。

那声音是从一个即将建成的商场那边传来的,商场外的草地上散落着身穿各色衬衫、长裤,戴着草帽,挑着扁担或锄着地的老年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要开展农家乐呢!走近一看,他们的脸上的确洋溢着快乐的表情。他们的帽子有各式各样的,有三角形的、有梯形似的、有半圆样的,有草编的、有布艺的。这帽子上的玄机我是看不明白,不过他们脸上的笑,我倒是熟悉得很——如同初入职场的新人开始赚钱的喜悦。

再往前望去,还有几个蹲在地上穿着制服戴着蓝色头盔,面无表情贴着地砖的工人。站在一旁的是同样身穿制服戴着红色头盔、一脸忧心忡忡抽着烟的人,像是在监视着一切。不远处,就是那台猖狂的挖掘机。坐在里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茂盛、随着节奏上下左右挥动手臂、沉稳的年轻人。丝毫不知,因为他的操作叫醒了多少熟睡的人。

再往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满是灰尘的中型客运车。空无一人的车上悬空挂满了帽子、塑料袋和布袋子。

在天还未亮,鸡开始鸣叫的时候,一辆客车出现在村口。人们左手拎着袋子,右手拿着帽子鱼贯而入,高高兴兴地踏上了那条生财大道。

在年轻的脑力工作者鼾声如雷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当早高峰的人群摩肩接踵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了。可他们依然干得很起劲,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卖力地重複着动作。同样是锄地,他们不用等待一个季度甚至更久、不用担心自然灾害、不用考虑销路问题。他们只要埋头苦干,快的话几天就能领到钱。

他们只是想要尽快完成这个活计,尽早拿到应得的酬劳。于是他们起早贪黑的干活、烈日炎炎下埋头苦干着。他们有什麽错呢?

坐在高楼里吹着冷空调加着班的脑力工作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只是想在睡梦里寻找一片宁静。他们又有什麽错呢?

那麽究竟是谁的错呢?

年老的人卖力地工作,终其一生为子女而奔波。希望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希望自己无后顾之忧。

年轻的人努力地工作,期盼着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希望自己能有个美好的将来,希望父母能够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