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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伯远候的事情让他改变了想法。虞家出事后,伯远候恰好在长安,他本就欣赏虞问山,从前在国子监也受过虞祭酒的教导,故而第一时间就进宫去替虞家求情。

“伯远候与圣上一同长大,又有军功爵位在身,深得皇上器重。便是这样,也因为虞家求情的事情,与圣上闹得不欢而散,得了圣上的厌弃。所以后来我父亲才想着听鄢伯父的话,剑走偏锋了一回。”

鄢冬灵揉揉额角,慢慢消化着杭昭说的这一番话。鄢山遥与杭靖宇虽交好,但两人的脾性差得倒是大。一个规矩守旧,另一个行事却总有些不羁意味。

比如杭靖宇如今任职翰林院,做事勤勤恳恳,从不懈怠,也总想着再进一步,为祖上挣些声名脸面。

而鄢山遥倒是不如他这般志向远大,从前能往前进一步的时候,他却愿意守着礼部的一道閑职,就这麽不鹹不淡地在官场里过下去。

他总说,富贵权势也好,功名利禄也罢,若是没有,那便显得不太体面。可若是太过,亦会高处不胜寒,时时提心吊胆,反而不得安生。

是以,人生在世,讲求的就是一个‘度’,有些东西不必强求太多,够用就好。

所以杭昭方才说写折子参虞祭酒的事情是父亲提议做的,鄢冬灵倒是不觉得有多奇怪。

只是突然想起他与母亲去江南已有大半月了,也不知两人怎麽样了,何时才能回来。

“照你这麽说,伯远候是因为替虞家求情,被圣上猜忌,这才去了幽州多年未回?”

“我偷偷听我父亲同别人聊天,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杭昭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圣上过分倚重薛相,而薛相这人非常小心眼,对于不与自己站一道的人,总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

“于是那次事情后,大约有薛相从中煽风点火的缘故,惹得皇上对伯远候也生了忌惮。

“伯远候亦是个真性情之人,直言宫中一淌浑浊不堪的污水,他也懒得往里头蹚,便干脆请旨,想要带一家人离开长安,驻守幽州。”

“那为何独独留了李无寒在这里?”

“这便是皇上要求的,圣上直言幽州地远,边境苦寒,长途跋涉的对老人家身体不好。便让伯远候留下了父母双亲,还让他留下一个儿子,与两位老人作伴。”

杭昭缓缓道:“李无寒就是被留下的那个孩子。世人不知其中真相,还以为他是被寄予了厚望,留在长安只等着承袭爵位了。

“殊不知,伯远候与圣上早有龃龉,大概不会再回长安了。而那座侯府大院,可能也只剩下了一个没有用处的虚名。”

与其说李无寒是被留下的那个,倒不如说,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鄢冬灵垂了垂眸,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被抛弃的滋味……她再是清楚不过。当时被人牙子捆住手脚,蒙住双眼塞进车里的时候,她一开始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麽兄长不要自己了。

若是兄长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她寻回去,她一定好好问问他,她不是蛮不讲理的小姑娘,兄长告诉她,她一定会改正的。

后来马车越走越远,耳边狂风呼啸,雷鸣不止的时候,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但鄢冬灵还是在心中默念,若兄长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寻回她,同她道歉的话,她也可以原谅他今日欺骗自己,把自己丢下的事情。

只是最后滂沱大雨落下,雨水浇透她的身体,冰冷和黑暗无止境地笼罩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想,她一辈子都不要再理鄢月明了。

被抛弃的滋味,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滋味,她早体验过了。

尽管后来她渐渐长大,也知道那天的事情不能全怪鄢月明,但幼时在心底里被埋下的小刺总是不经意地冒出来……于是每每遇上雷暴大雨的天气,或是只身处在无尽暗夜里,那段隐秘的记忆总是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让她回到那个黑夜雨天,喘不过气。

她忽然有些好奇,所以李无寒他自己也知道麽?知道父亲母亲不会再回来,知道他其实与一般的世家子弟不一样,没有父母亲族可以依靠,所以才那般努力,想靠着自己将这个偌大的,空虚的侯府撑起来?

杭昭又说:“这麽说起来,无寒兄名义上是地位尊贵的侯府世子,可实际上确实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可怜。

“所以我父亲收了他为学生之后,也时常嘱咐我,说他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交往,身边也没什麽朋友,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便叫我时常去他府上与他讨教学问,也带着他多认识些性子活泼的同龄人,好叫他日子过得舒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