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温顺?”崔珣嗤道:“阿史那迦的确温顺,但惠妃,却和温顺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隆兴帝变色,他强装镇定:“朕不懂你在说什麽,惠妃不就是阿史那迦吗?”
崔珣轻笑:“圣人难道不知,惠妃并非苏泰之女阿史那迦,而是尼都之女阿史那兀朵?”
隆兴帝瞠目:“朕不知……”
“但金祢曾经招供,圣人早就知晓惠妃不是阿史那迦,白纸黑字,还在察事厅中。”崔珣摇头:“圣人句句虚言,有何意趣?”
隆兴帝完全愣住,他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了崔珣圈套,如此一来,他之前的辩驳,就分外无力,所以崔珣到底知道多少?他手中,到底握有多少证据?
他已经不敢再说一句话,因为他发现说越多,就错越多。
他瞪着崔珣,额上汗珠汨汨而下,朝臣鸦雀无声,隆兴帝有些绝望地扫视群臣,心中甚至暗暗期盼能有一个人,来替他驳倒崔珣。
许是他的期盼起了作用,一个平日惯会溜须拍马的大臣走出,大声呵斥崔珣:“崔珣,你一个投降突厥的卖国贼,如此污蔑君父,到底有何居心?你是不是与胡虏勾结,来乱我大周来了?”
一句话,又将矛盾转移,群臣疑虑丛生,是啊,崔珣的话,到底有什麽可信度呢?他们怎麽可以因为这个卖国贼,怀疑君父呢?
群臣议论纷纷,崔珣咬了咬牙,他慢慢解开衣襟,褪去衣衫,袒露上身,累累伤痕,顿时现于人前。
一片哗然中,崔珣一字一句道:“我崔珣,从未投降突厥,更不会利欲熏心,勾结胡虏,做一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
第148章 第 148 章
一双双眼睛, 震惊地扫过崔珣的赤裸上身。
那些他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狰狞疤痕,那些代表他所有屈辱过往的可怖刑伤,就这般被他自己, 褪去衣衫,大白于天下,衆臣开始交头接耳, 谁也无法想到, 向来骄矜傲慢、心狠手辣的察事厅少卿,会有这样一身骇人伤口。
那些伤口, 除了新添的红肿鞭伤和棍伤,更多的,是旧伤,有烙铁烙的,有藤条抽的, 而绝大部分, 都是端坐朝堂的大臣们从未见过的刑具所伤, 倒是有几个惯常和突厥打交道的大臣,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好像是突厥的刑具。
崔珣身上最多,是陈旧鞭伤,鞭痕长度足足一尺,每条鞭痕中间还有三个凹进去格外深的痕迹, 这鞭痕,看起来, 应是突厥的驯奴鞭所伤。
突厥的驯奴鞭,是用九股生牛皮条合股制成, 不去棱,中间有三个绳结,既粗又重,鞭打到身上,绳结会带出血肉,痛不欲生,这是突厥贵族责打犯错的奴隶用的,却为何会出现在崔珣身上?
崔珣耳边不断传来窃窃私语,或震惊、或怜悯地点评着他赤裸身体上的伤疤,他屈辱到闭上眼睛,长如鸦羽的墨睫微微颤抖,在突厥王庭的不堪往事,再一次如潮水般涌进来。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被阿史那兀朵执鞭,像一个牲畜一般肆意检查身体的时候,他被捏住脸颊,像查看牲口一样查看牙齿,那段时日,每当睁开眼,就是新一轮的酷刑和羞辱,每一滴生理性痛出的眼泪,都会让施虐者备感鼓舞,在突厥,他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他莲花奴,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阿史那兀朵立志驯服的牲畜,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着贡献着驯服他的法子,昔日琳琅珠玉的博陵崔氏子,在那里活的连狗都不如,完全没有半点尊严可言。
最隐秘的伤口,最屈辱的往事,全部袒露人前,此时此刻,他只觉他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再一次碎如齑粉,他身躯微微颤抖,奇耻大辱之下,他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擡起头,去看在场衆人的反应。
茫然间,耳边似乎响起李楹的声音。
她声音温柔,渐渐抚平他心中伤口,她说:“我不觉得那是耻辱,我反而觉得,那是和苏武牧羊相同的骄傲。”
她说:“若有朝一日,世人能知晓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不会有人觉得,那是羞耻的。”
她最后说:“所以,崔珣,你在突厥的时候,不是一只牲畜,你是一个英雄。”
英雄麽……
在少女的柔声鼓励中,崔珣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他开始擡起头,环视着面色各异的群臣,他指着自己的脖颈上的一圈伤疤,艰难开口道:“这条伤疤,是被突厥人扒光衣服,用犬链锁住脖颈,塞入王帐前的狗笼,关了一个月,留下的。”
他又指着自己上身遍布的鞭痕说道:“这些伤疤,是第四次逃跑的时候,被突厥人用鞭打奴隶的驯奴鞭,抽了两百鞭,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