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变了?”
“我以前,对民生多艰这四个字,并没有太深刻的认识,但岭南之行,我见识到了长安以外的世界,我看到了三十年前,大周最底层的农户,到底是怎麽生活的?他们做饭连柴火都烧不起,只能烧野草,而任凭他们再怎麽辛苦劳作,都吃不饱穿不暖,不仅他们命运如此,他们的子子孙孙,纵然再怎麽聪明,但在当时的选官制度下,还是只能落的和他们一样的命运,所以他们轻信了灵虚山人编造的谎言,饮下圣水,二百二十条人命,化为乌有。”
崔珣静静听着,李楹叹道:“如我这般的大周公主,一直以来,受的教育便是,我们受百姓供养,便要还于百姓,可是我去了一趟牛家村,才发现,这句话,何其可笑?我们受百姓供养不错,又何时还于百姓了?牛家村的村民缴纳赋税,供养着我们,让我们可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直到他们穷苦地绝望死去,都没有看见我们的蹤影。”她顿了顿,又道:“十七郎,让大周不再出现第二个牛家村,或许,这便是我死亡的意义。”
崔珣听到这里,他不由道:“难道,你原谅了杀害你的人麽?”
“不。”李楹摇头:“我仍然认为,除了我自己,没有人有资格决定我的命运,所以我不会原谅杀我的人,但是,我不会像刚出荷花池那样,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寻找兇手上面,兇手可以继续找,我也可以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像计青阳一样,走遍每一处河山,力所能及的,帮助大周的百姓。”
哀民生之多艰,愿苍生俱饱暖,这便是李楹,如今的想法。
崔珣也明白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会陪你,走遍每一处河山,帮助大周百姓的。”
第136章 第 136 章
夏去秋来, 长安的红叶遍布全城,每个人都有了新的生活,阿蛮开了家铺子, 卖琵琶瑶琴等乐器,她和教坊姐妹身无长物,不会其他营生, 只会弹奏乐器, 索性就将这个当作谋生手段,阿蛮会在铺子大大方方弹奏琵琶, 招揽顾客,她琵琶本就弹得不错,加上她名声在外,一时之间客似云来,倒也不愁生意了。
郭旭回了家乡, 郭勤威的头颅被他葬在祖坟之中, 郭旭回乡之时, 将察事厅那位叫绿梅的暗探也带回去了,郭勤威的老母早在郭旭被流放时就忧愤而死,家中只余郭妻,郭妻也不嫌弃绿梅出身低微,做主让他们二人成了婚,绿梅很快有了身孕,郭旭将绿梅带到郭勤威坟前, 与绿梅一起叩首,泣泪告知了郭勤威这个好消息。
何十三等少年用兄长的抚恤拜了师, 每日学习武艺,只待年岁一满, 就到边关投军,继续为大周效力。
而朝堂也有了变化,新政再无掣肘,圣人下令,科举的考卷糊名,并允许商人及其后代参加科举,这一政令,一方面杜绝了科举作弊的可能,考官不能再根据考生家世和名声择才了,一方面,扩大了参与科举的寒门範围,自此大周真正开啓了唯才是举的时代。
鱼扶危闻讯大喜,于是歇了鬼商生意,选择闭门不出,日日温习诗书,踌躇满志,预备在正月的进士科考试时一举夺魁。
鱼扶危的抱负,始终是扶危定倾,尽忠拂过,他等了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了,他不会再错过。
在朝中这种大变下,相比起来,黄门侍郎兼起居注郎王暄莫名失蹤,京兆尹遍寻不获,只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
初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本是一桩雅事,奈何李楹不许崔珣喝酒,因此红泥小火炉上,只温了一壶白露茶。
李楹托着腮,看着崔珣执笔写着行草,自李楹劝慰之后,崔珣决意抛下过往,随李楹寄情山水,走遍大周每一个角落,助她帮助大周百姓,他的心境,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再不像以前那般郁卒紧绷,而是渐渐如释重负,以前写不出的行草,也开始能写出来了,李楹取下红泥小火炉上的白露茶,用长柄银匙舀了杯橙红茶汤,递给崔珣,她说道:“这字,有柳松柏七八分的风采了,比你当时给张弘毅写的那幅,要好上很多。”
崔珣放下狼毫笔,接过白露茶,细细抿了口,他端详着自己写的行草,说道:“以前写的,更好。”
李楹道:“等我们去了扬州,去了吴郡,你会重新成为六年前的崔珣的。”
六年前的崔珣,是什麽样?李楹并没有见过,但她在郭勤威的讲述中听过,大抵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她没有在他最美好的时候遇到他,而是在他最不堪的时候遇到他,她对此,并不觉得遗憾,美好是他,不堪也是他,她不会因为过往的美好,就耿耿于今日的不堪,那样只会伤人伤已,值得她花费心神的,应该是与他的今日和明日,而不是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