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只觉胸腔一热,眼眶渐渐湿润,他咬紧牙关,拼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不,我不是,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们尸骨还在落雁岭,连收敛都无法收敛,是我对不起他们……”
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指逐渐攥紧,手背苍白到青色血管根根分明,李楹目光又移向他骨瘦嶙峋的手腕,她抿了抿唇,忽问道:“崔珣,天威军的覆灭,有冤?对不对?”
崔珣蓦然擡首。
“沈阙和王燃犀为什麽要杀盛云廷?为什麽要阻止他去大明宫求援?而你为什麽要对裴观岳步步相逼?这一切,是不是和天威军有关?”李楹轻声说着:“崔珣,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崔珣望着她,眼神漆黑如点墨,却良久都不发一言,李楹心中渐渐浮现一丝苦涩,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宁愿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什麽都不肯和旁人说,痛不肯说,苦也不肯说,可是他也只有一个人,一颗心,他的心,真的能装得下整整五万人的血和泪吗?
她慢慢垂下头,心中莫名的愈发难过,但崔珣却忽然开了口,他声音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麽突厥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我不知道为什麽裴观岳明明知道我们被围,却不前来相救,我更不知道为什麽郭帅是接到敕旨才出兵,裴观岳却说没有那张敕旨……”
崔珣说到后来,已是连指尖都无法自控的在颤抖,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那一个个年轻爽朗的面容,似乎都在他眼前打马而来,他们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耳鼻却开始渗出鲜血,他们在怪他:“十七郎,你为何还未给我们昭雪?”
崔珣眼眶发红,指节已攥到发白:“是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他心中绝望、内疚、痛苦,种种情绪交加,心髒就像是被大石压住一般,沉重到他喘不过气来,他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再这样下去,又要掐至流血,李楹看着他攥到发白的指节,她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手心轻轻覆盖上他的手,崔珣身体微微一颤,攥紧的手指开始慢慢松开,李楹轻声说着:“崔珣,你已经尽力了,我相信,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她看着他愣怔的双眸,又顿了顿,说出一句在她心中徘徊很久的话:“让我帮你,好不好?”
崔珣只是愣愣看着她莹白的手背,良久,忽将自己的手轻轻从她掌心抽出。
他只说道:“鬼市要开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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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鬼市,那是长安城的另一个世界。
崔珣带着李楹,走在务本坊的青石板路上,月光透过云层,将青石板路映得幽幽发亮,四周是异常诡异的宁静,李楹有些害怕,她不由顿住脚步,往崔珣身边靠近了些,但当眼角余光瞥到他的黑色鹤氅时,她又顿住脚步,往旁边挪了挪,微不可见的和他拉开些距离。
两人就这般,沉默的走着,走了几步,崔珣忽道:“你在怪我?”
李楹怔了下,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崔珣默了默,道:“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无需牵累旁人。”
原来在他心中,她还只是一个旁人。
李楹心中,愈发的失望,她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崔珣也只是沉默,忽然两人听到一阵刺耳的扑棱棱声,李楹擡头一看,只见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从上空飞来,这些乌鸦仿佛被某种很可怖的东西驱赶,纷纷扑腾着翅膀,凄厉嘶鸣着逃离,有几只乌鸦甚至慌不择路,朝李楹身上撞去。
崔珣却眼疾手快,将她拉到一旁,避开那几只乌鸦,有一只乌鸦掉到了地上,崔珣低头看向那只乌鸦,微微皱了皱眉,李楹已经挣脱他的手腕,她又往后退了几步,崔珣却擡起头,抿唇道:“过来。”
李楹愣了愣,崔珣又说了声:“过来。”
李楹回过神来,她不大情愿的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崔珣身前,崔珣张开身上披着的鹤氅,举着手臂,将她牢牢遮挡起来。
后面天空还有数不清的乌鸦扑腾着翅膀朝两人飞来,但是李楹头顶被鹤氅遮挡,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些乌鸦了,她身量比崔珣要矮上不少,看他的时候,要仰着头看,月光昏暗,但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她能看见崔珣沉静如海的双眸,能看见他高挺笔直的鼻梁,能看见他略显苍白的薄唇,还能闻到他伤口裹着的绢布上草药芬香,李楹忽不自然的,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腿脚也想往后退,离他远些,再远些。
但她脚刚动了动,崔珣就道:“别动。”
李楹不看他,小声说道:“我是鬼魂,这些乌鸦是活物,它们撞不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