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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中,商贾云集,行人如织, 一间临近朱雀大街的酒肆热闹非凡,不时有胡姬和酒客的嬉笑声从酒肆中传出,金发胡商牵着满载货物的骆驼, 从酒肆门口悠悠经过, 酒肆二楼雅座,则端坐着两个穿着绯色常服的年轻郎君, 一边观赏着朱雀大街的繁华景象,一边閑话对酌。

两人不知道说到些什麽,气盛点的年轻郎君愤愤掷下金杯:“崔珣擅挖官道,我连上了十封奏疏弹劾他,但却如石沉大海, 真是可气!”

这年轻郎君正是在守岁宴上不忿崔珣的国子司业卢淮, 他如今已调任大理寺少卿, 而调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了个莲花纹凤首酒注给崔珣,以表讽刺。

另一个年轻郎君则面目谦卑,正是守岁宴上说崔珣以色侍人,色衰就会爱弛的黄门侍郎王暄,他劝卢淮道:“怀信,这奏疏, 我劝你不用上了,太后压根没有惩处崔珣的意思。”

卢淮一怔:“为何?崔珣不是都被太后打了一百笞杖, 而且褫夺官职了吗?他在太后那边,应是失了宠啊。”

“就算他失了宠, 但我料想,太后此次,不会惩处崔珣。”

卢淮沉吟,王暄是黄门侍郎,是圣人近侍之臣,对于上意的揣测,比他要高明很多,他道:“愿闻其详。”

王暄抿了口葡萄美酒:“你可听闻昔日天威军虞侯盛云廷尸首被挖出一事?”

“略有耳闻,听说是崔珣从通化门外的官道挖出来的。”

“他的尸首,如何会在官道里呢?”

卢淮又是一怔:“不是说被山匪劫杀吗?”

王暄暧昧一笑:“是与不是,这我不敢说,但是天威军的主帅郭勤威,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那郭勤威昔日不过是个从七品折沖府校尉,祖上都是卖草鞋的,可以说是寒门中的寒门,太后慧眼识人,将他扶持成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他也没有辜负太后期望,亲手缔造了全是寒门出身的天威军,天威军与突厥作战屡战屡胜,成为了大周最赫赫有名的一面旗帜。”

卢淮摇首:“那有什麽用?郭勤威还不是在六年前对阵突厥时轻敌冒进,导致落雁岭一战五万天威军全军覆没,大周丢失丰、宥、胜、盐、夏、青这关内道六州,六州百姓生灵涂炭,流民赤足千里,夜奔长安城,哭声震天,要不是裴观岳裴尚书在宁朔力败突厥,突厥骑兵就要打到长安了,如此大辱,就算郭勤威以前再多胜绩,也抵不过此次的罪过!”

卢淮说到后来,语气已满是对郭勤威的鄙夷,王暄没有接话,只是饮下葡萄酒,说道:“六年前,圣人已经亲政,但是官员任免、政令拟定这些大权仍然牢牢攥于太后手中,朝中将相,多出于寒门子弟,世家几无立身之地,落雁岭一战,六州失,山河送,天下为之震动,士子儒生纷纷上书,将此次大败归咎于太后用人不当,百姓群情激愤,国子监上千学子长跪于丹凤门外,以血上书,指责女人误国,要求太后还政于圣人,太后迫于压力,罪已归政,从此隐居蓬莱殿,圣人这才有了任命官员之权,如今虽然太后仍旧势大,但和六年前的一手遮天相比,已经式微了很多,至少尚书左仆射这个要职,就由怀信你的叔父担任了。”

卢淮疑惑:“博衍,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这与太后惩不惩处崔珣,有何关系?”

王暄道:“太后当时虽然迫于压力,将天威军衆人处置之权交予圣人,以后也绝口不提天威军三个字,但是若非天威军,太后也不至于被迫归政,若你易地而处,难道不会对此事介怀吗?”

卢淮思索了下:“介怀倒是会介怀,但我还是不明,这与太后不愿惩处崔珣有何关联?”

王暄只是笑而不语,卢淮又细细思索了阵,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太后之所以不惩处崔珣,难道是想借盛云廷被杀一事掀起风浪,再次垂帘听政?”

他想透这关节,不由更加气愤:“怪不得崔珣擅挖官道,太后都置之不理,原来这正中太后下怀!接下来她莫非又要指使崔珣这条恶犬,攀咬朝中重臣,说盛云廷是被奸人所害?天威军的覆没不是他们轻敌冒进,而是朝廷没有接到盛云廷的求援所致?从而为她六年前的用人失利翻案?”

王暄道:“翻案倒不至于,天威军已是人人唾骂的失地之军,此事已盖棺定论不可辩驳,太后没必要再去趟这个浑水,依我所见,她不惩处崔珣,是故意做给六年前逼她隐退的大臣看的,太后是要表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虽隐居蓬莱殿,但仅凭一具真假莫辨的枯骨,就能让他们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