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鲤哪个都离不开——不是情感上,而是要使用他们两个,就像用笔用剑一样。只能周旋其中,想办法平衡。
到宗庙,祖宗牌位都在里面供着,所有人都不由得庄重起来。越鲤穿着这一身丁零当啷的行头,和孟怀光一同进去磕头。
礼官在旁边喊一声拜,越鲤便要行九拜之礼,朝哪个方向拜、拜几下、手上脚上都有什麽动作,都是她学了两个月牢牢记住的东西。
拜完之后,她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先由孟太傅读祭拜的文章。这一篇是越鲤翻过礼记,抄来古文改写,写得古韵十足,有些生僻字还是她写的时候现查的。
按理说她已经算学问非常好的,但孟太傅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大学士,排练时接过她写的草稿便读,没有一处读错音断错句。越鲤原本担心他年纪大了眼花,现在彻底佩服。
听孟太傅读这些拗口字句时,越鲤还冷不丁地想,也不知祖宗听不听得懂,本朝刚开始几代都尚武,太祖早年甚至不怎麽识字,估计听得云里雾里。
等太傅念完,越鲤叩一个头,朗声道:“钟氏子孙珑,拜祖宗神灵。”
韩世临与其他臣子一样都跪在后面,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钟珑来祭拜钟氏先祖了。
越鲤字字掷地有声,十分明亮,向祖宗告罪:“不肖子孙,有愧先祖,致使臣子叛乱、天下动蕩,陷民于水火之中。幸而尚有忠勇之将、治世之臣,君臣同心合力,剿乱党,平叛逆。”
她擡头望向满殿牌位:“今率天下十三州官员,叩谢祖宗神灵护佑。珑于危急之际承继大统,年岁尚小,资历尚浅,本难当匡扶天下之重任,然……钟氏宗亲凋零,唯十四公主福泽深厚,当仁不让。”
听到这句,韩世临讶异地偏过头,瞟了她一眼,有那麽一瞬担心她要说失控的话,他听得出来,这句十四公主说的是钟明月,而不是越鲤。这也不是一句自谦的话,与前面几句告罪自省截然不同。
所幸越鲤一句带过,再没有多说,也没人在意这句。她继续慷慨陈词:“自继位以来,战战兢兢,不敢怠惰,终于有幸解洛阳于危难之中。如今天下尚未清平,珑拜求先祖——”
越鲤擡高声音,厉声道:“十三州官员俱在此,祖宗一一明鑒。凡竭诚尽节之忠臣,流芳后世;凡弄权窃命之奸贼,天诛地灭!”
这一声用了最大力气,铿锵震得殿中有几个人身形一抖,魂飞魄散。
宗庙明烛高悬,历代皇帝的牌位都摆在面前,神鬼的说法在此十分有威慑,心里有鬼的人几乎肝胆俱裂,死死咬着牙装镇定。
至于心里没鬼的,几个老臣被她说得眼中含泪,虔诚地随着越鲤一起祈祷。
越鲤站起身,接过礼官递来的蜡烛。这是祈福的蜡烛,按规矩她要点燃之后恭恭敬敬上供。
烛火一亮,她举着长烛,转过身面对衆臣,礼官照她先前的吩咐,端来一摞文书。越鲤拿起一份:“这是九月份,我写来要各州发兵救洛阳的诏令。叛军猖獗,皇都危在旦夕,种种险象,我都在这封诏令里写清楚,这既是命令,实则也是求救。”
放下诏令,她从下面翻出来几封信件:“这是各州写的回信,大多都是说,派了多少兵,什麽时候能到洛阳。”
最后又拿出来一卷:“这是我写的,十三州哪些官员回了信,哪些没回信,是真派兵还是假派兵,整个叛党谋逆的过程里都做了些什麽,都一五一十写得详尽。”
所有人都擡头看她手里的东西,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麽药。她把这些信件文书都放进供盘,说:“今天就把这些悉数焚烧,上呈给祖宗。天上清閑,有大把时间,由他们来评判。”
蜡烛稍微一偏,盘中燃起火焰。
衆人大惊,又不敢议论,眼神互相飞,惊愕的浪涛无声翻涌。她这是在干什麽,给祖宗告状,找祖宗撑腰?以太祖那个暴脾气,还不得今晚就下来找人聊聊。
越鲤看着火舌吞掉纸张,慢慢烧干净化成灰。等火烧尽,才开始上贡品和酒。
祭祀就到这里,起身的时候,有的人吓得不轻,身形晃动,要同僚扶着才颤巍巍起来。越鲤稍稍斜过视野看一眼,看到邓庭轩额头大汗淋漓,偷摸着拿袖子擦。他都已经紧张到喉头干涩说不出话,还要强装问心无愧。
越鲤很满意,出门时关心了一下年龄最大的孟怀光:“太傅还撑得住吗?小心台阶。”
孟怀光体力有限,身体已经累了,但精神头特别足,眸光闪动:“陛下放心。”
越鲤又看看方学岱,说:“两位今天都辛苦,下午去国寺祈福,就不用陪着了,回家歇息吧。”